苏曲乡下车时,他提醒她的鞋带松了,她绑好之後,便将车门关上。他眼底不言而喻的情感,穿过透光率极低的隔热纸送抵她心扉,她静静地站着,目送车尾绝尘而去。
再抬头,李果在对面的店外看着她,用唇语问:那是谁?
捧着包有他手帕的咖啡,苏曲乡快步过到对头:「朋友,路上偶遇的。」
李果额角猛抽,使劲儿将脸凑向她:「老用这种表情和我说话,再傻我也不信!」
「小果。」苏曲乡眉间失落尽染。
李果蹙蹙鼻翼,把攀至舌尖的话吞回去:「好啦,不说了。」她先带她去店内,给她点了块蓝莓塔,督促她吃完後再说。
咽下最後一颗蓝莓,苏曲乡放下刀叉,擦了擦嘴,整理着要告诉她的事情:「我们去看的那间屋子,是卞老师的。」她清清喉,声音因嗓子口发紧而显得微弱,「还有刚刚车上的人,也是他。」
李果挑了挑眉,翻看起她的手。
苏曲乡的心,随着李果持续的默然而愈发忐忑。
其实,她很害怕李果会生气,自认识以来她便鲜少提及自己的事,多半是在时机正合时才以一两句蕴藉的话带过。总说至交是能坦诚相见的对象,这让她一度怀疑,自己是否真正有过一位能称上是至交的朋友,直至李果碰上了一些事,素来对他人持观望角度的她义无反顾地替她挡下,就在那一天,她虽受了伤,但她矛盾的心绪也得以走出死胡同。
原来,她早将那几人视为至交了,是她太晚才意识到。
手上的温度顿失,李果放开她去搅匀拿铁。
苏曲乡踢了踢她的鞋子。
「嗯?」
苏曲乡扭着手指,低声说:「抱歉。」
「我可不会原谅你。」李果说。苏曲乡一听,冷意遽时从脚底板窜上背脊,她耷下脸,半声不吭。打最初起就在戏弄她的李果再也演不下去了,她噗哧了声,拉了拉她的手指,「没原谅你的道理啊,毕竟我早就知道那是卞老师的屋子了。」
苏曲乡猛地抬脸,合不拢的嘴中,生不出只言片语。
李果吸着拿铁,玻璃吸管敲得杯壁硄当作响:「虽然,我不知道你俩是谁先找上谁的,但既然都见上了,你们也不再是当年敏感的身分,很多你面临的难题也都过去了,」她倾身靠向前,「我就问你一句,你有勇气把你真正的想法告诉他了吗?」
苏曲乡的眉心成川字,没则声,李果就当是在自言自语地续道:「勇气会在一个人有选择权时变得益加强大,因为你可以选择逃避,也可以选择面对,而面对总是少不了勇气。」她见苏曲乡恍了神,便在她眼前挥了挥,「你想到了什麽?」
想什麽?
苏曲乡看往外头黑压压的乌云,说:「一句以前觉得很矫情的话。」
李果把玻璃杯推到旁边:「慢慢长大後,有些矫情的话反倒变得耐人寻味了。」
苏曲乡思考了半晌,道:「说不上是耐人寻味,但……挺真实的。」
李果挂上笑,用一种「我知道你明白了些什麽」的眼神睐她。
苏曲乡也弯了弯眼,侧过头,那片乌云似乎更朝这里飘来了。
在《艺妓回忆录》的最後,小百合含情脉脉地对会长说:打从遇见你的那天起,我所走的每一步,都是为了能更接近你一些。
她想,真的想,想试着重新靠近他,哪怕只有一点也好。
在「自私」这个使她倍感罪孽深重的词汇面前,她要暂时忽略它,等她跨的步伐宽大到足以好好地站到他身前,她会带着它,去面对她当年无法面对的事,去道出她当年心中的实话。
纵使前路颠簸茫茫,得翻山越岭方能抵达,只要稳紮稳打地踏稳每一步,总会走到目的地。
想至此,苏曲乡用指腹轻轻敲起桌面,想起安迪.沃荷曾说过的话:Itdoesn’tmatterhowslowlyyougosolongasyoudonotstop.(走多慢都无所谓,只要你不停下脚步);以及另一句:Theyalwayssaytimechangesthings,butyouactuallyhavetochangethemyourself.(人们常说某些事会随时间改变,但事实上你必须自己改变它们)。
她把盘上的碎屑吃乾净,问李果是不是该走了。
李果点点头,说得先到戏院买票,怕占不到中排的座位。
苏曲乡应好,转头收拾起包包。
走出店外,雷声骤响,这必定是一场大雨如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