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青春四年間 — 聽媽媽的話(2)

蓝佑禾从小没有爸爸,他不觉得他有爸爸、他也不想有个爸爸。

他母亲在十八岁读师专时就怀孕了,对象是蓝佑禾的生父,当时事母亲的学长。在那时代而言,女人未婚怀孕是件惊天动地的事,所以怀了大姊的母亲年纪轻轻地就嫁给了生父。

阿嬷是个非常传统的台湾妇女,强势且重男轻女,原本她要母亲放休学在家照顾小孩、照顾整个家庭,但在母亲的坚持下,她还是一边带孩子一边完成了学业。

有了大姊之後,隔年又怀了二姊。因为生父是长子,阿嬷一直希望母亲能生个儿子,但为了读书母亲生玩二姊便没了生孩子的打算,那时两人的关系就不太好了。

师专毕业後,母亲与生父从高雄分发到了台中,没有再和阿嬷住在一起後,这件事也被搁置了。一直到阿嬷生病住院,生父把阿嬷接来台中住後,婆媳问题才越演越烈。

那时候蓝佑禾的母亲已经三十五岁了,如果怀孕就是高龄产妇,生产有极大的风险,阿嬷仍要求母亲必须生一个儿子。

对母亲而言,生父是个不太负责人的人。除了还会拿钱回来以外,其余的家务、照顾孩子、婆婆的工作都丢给母亲,就假日也都和朋友在一起、不带太太、孩子出去玩。母亲原本还想为了孩子不和他离婚,她发现生父有外遇後就崩溃了。

蓝佑禾还记得二姊曾跟他说:「你知道阿嬷知道爸爸外遇後说什麽吗?『彼拢是你生不出查埔囝拉,应该。』」

或许正因为这样的无情与背叛,母亲下定决心带着两个女儿与生父离婚。也因为没生出男孩,那个她辛苦付出照顾的男人与婆婆,对她的离开毫无留念。

一直到离婚後一个月後,母亲才发现自己又怀了孩子,就是家里最小的蓝佑禾。

她觉得孩子是无辜的,最後还是把蓝佑禾生了下来。

因为离婚时已经撕破脸了,所以生儿子的事也没告诉黄家人,一直到蓝佑禾一岁多时黄家才发现有这个小男孩,於是又找上门来要儿子、抢监护权。要不到就电话骚扰,或工作上散布不实谣言,烦不胜烦。

母亲哪肯把小孩交出去,但那时为了打官司,母亲和二姊时常需要上法院或律师事务所,家里留下话还讲不清楚的蓝佑禾和大姊与生病的外婆。

所幸是在离婚後生下小孩、蓝佑禾也被养得白白胖胖,母亲在法律上完全站得住脚。连着恐吓、骚扰、毁谤一起告,母亲几乎是把之前离婚没给的赡养费也一并告了回来。

但母亲不知道是为人宽厚还是心太软,还是同意对方一年要见孩子五次面的要求。

小时候都是二姊陪着他去。蓝佑禾原本很喜欢见生父和阿嬷的日子,因为他们会带他去吃想吃的东西、买很多他想要的玩具,但会趁着二姊不在身边时说母亲的坏话。

说他是黄家的孩子,是母亲很任性离婚害他变成没有父亲很可怜的小孩。母亲又不买玩具给他,一点都不爱他。还说妈妈以後会跟别的男人跑了,不要他这个儿子了。

还小小的蓝佑禾什麽都不懂,只是回到家都闷闷不乐的,去见阿嬷时都会焦虑不安、抱着妈妈不肯去,二姊才意识哪里不对劲,这才告诉小弟该怎麽应对。原本的一年五次面也变成看蓝佑禾的意愿,让他决定要不要见阿嬷。

小学五年级之後,二姊便不再陪他见生父和阿嬷了。没了二姊的监视,阿嬷的诋毁母亲的话说得更肆无忌惮,蓝佑禾原本不想再见他们,但在母亲的劝说下他还是会忍着头皮去。一直到了国中二年级,他便直接拒绝阿嬷见面的要求。

原本黄家还会不死心的一直打电话,但因为之前骚扰的事被告怕了,在二姊威胁在接到电话就要诉诸法律之後,他们与黄家便是彻底断了往来。

蓝佑禾原本以为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没想到国三时,他在学校站等公车要回家,阿嬷和叔叔突然出现,两人不由分说的把他架上车要把他带回黄家,是同学机警跑去找教官,这件事才没闹上警局。

「从那之後,我看到我阿嬷能跑就跑,免得真的被抓走。」蓝佑禾觉得这不是什麽见不得人的事,便一边吃饭一边简单的讲。

陈俊廷听得一愣一愣地,叫来的两碗鲁肉饭也只有吃半碗。当蓝佑禾说完时,他忍不住问:「你告诉我这麽多,没关系吗?」

「嗯……」蓝佑禾嘴里塞着贡丸看,看起来像只仓鼠。他歪着头想了一会,接着问:「你会说出去吗?」

「才不会!」陈俊廷连忙摇摇头。

「那就对啦!」可爱地笑了出来,蓝佑禾的梨窝旁还有一片绿色的香菜。

每个人出身自不同的家庭,也有不同的故事,因为有那些过往才会有现在的自己,这都不是什麽羞耻的事。

这话是陈品洁告诉他的,蓝佑禾也从不因为自己没有爸爸感到可耻。即便有人说他被三个女人带大,一点男人的样子都没有、个性也跟女人一样,他也不觉得丢人自卑。正因为有妈妈和姊姊们疼他,他才能像现在开开心心的,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喝完了汤,蓝佑禾也决定买棒棒糖回去骗两个小孩,让他们唱《听妈妈的话》讨妈妈和姐姐的欢心。

蓝佑禾原本要请陈俊廷吃饭,但兽医系的说什麽上一次欠误会他的饭还没请,怎样都不给请。

「唉,其实上次那件事我没有放在心上,那天只是刚好我心情不好,你不用那麽在意。」蓝佑禾拎着便利商店的鲜奶,一边走一边道。

两人一起散步回第二市场,阿嬷跟叔叔还有爸爸已经不在了,他没吃完的糯米肠和菜头粿也被收走了,哭哭。

「不行,我还是觉得很抱歉。」陈俊廷人是很好,但就是太认真了点,蓝佑禾想感谢他却不得其门而入。

走到一台冷藏车旁,後面的置物区上印着「胜兴农场」几个大字,蓝佑禾这才发现这是陈俊廷送货的工具。

阳光帅哥开冷藏车的画面还真是好看啊……蓝佑禾忍不住想。

兽医系学生打後面的冷藏库,拿了一瓶一公升装的鲜奶塞到蓝佑禾怀里,说:「我们家的鲜奶,你应该喜欢喝鲜奶吧?超好喝喔!」陈俊廷的笑容太刺眼,但也让蓝佑禾离不开眼。

看着手里的鲜奶一会,小可爱把鲜奶推回陈俊廷手里,接着说了一句「你等我五分钟」後,转身快步消失在兽医系学生面前。

愣愣看着蓝佑禾消失,陈俊廷还没反应过来。但还没有三分钟,蓝佑禾拎着一袋东西,不由分说地拿过陈俊廷手上的鲜奶,把那袋不知道什麽东西塞到他手里。

蓝佑禾:「第二市场的春卷,超好吃的。」

打开袋子看,刚包好的春卷足足有五个。

又看了看蓝佑禾,不高的同学对着他微笑眨眼,一副「你不能拒绝我」的样子。

陈俊廷失笑,说了声:「谢啦。」

坐上驾驶座後,陈俊廷原本想直接和蓝佑禾道别,但突然想到什麽似的,拿起手机滑了一会,接着递到蓝佑禾面前。

陈俊廷:「这是你吗?」

看到手机画面,蓝佑禾的笑容瞬间僵住。

那是他穿着女仆装的照片,背景是酒吧的後门的巷子口,下午他拿着垃圾袋要替厨房阿姨倒垃圾、等垃圾车。他原本想只有一下子应该不会有熟人看见,所以装扮没有撤下来。

傍晚橘色的阳光洒在他身上,短裙和高跟鞋让他的腿显得更修长,脸上画着妆让他看起来和一般女孩无异。看远方垃圾车的眼睛很专注,有些圆润的脸庞被拍的一清二楚。

蓝佑禾:「妈的……」脏话都出来了。

「这是我朋友传给我的,说拍到正妹想放表特版。」陈俊廷努力忍着笑,拿回手机,以免蓝佑禾冲上来揍人,「我跟他说不要,会造成人家困扰。」

「……」蓝佑禾面无表情地沉默一会,然後问:「你看到就发现是我了?」

「嗯。」点头。

「谢谢。」

这张被放到表特版应该是不会爆,但一定会被熟悉的同学看到,特别是那个吴成恩,他之後在学校肯定会颜面无光。而且蓝佑禾也不想看到被说,他其实是男人後乡民的反应。

「不会。」陈俊廷笑了笑,发动了冷藏车,「我也觉得你穿这样很正,掰掰。」不等蓝佑禾发难,开着车跑了。

蓝佑禾呆愣在原地,不禁想:

这是在亏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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