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结束,子曦社团要开会,早就跑不见人影,我便自己收拾好餐具、整理整理,和座位附近的女同学随意聊几句天,再抬眸,正巧对上站在教室门口朝我看过来的郭锦鸿。
我对他点头,又喝了口水,才盖上瓶盖,将水壶往桌上一放。
他一顿,眼里闪过一丝我没能抓到的东西,转身往外走。
他想干什麽啊,我觉得可能性最高的就是有关美术比赛的事,那这样我去也很尴尬呀,毕竟我又不参赛,要是遇到老师问起来,我该怎麽答。
老师,这事是不能勉强的,再者我只是沧海里的一粟,森林里的一粒石子,画技什麽的都是您开了美肌壮大效果,我没那麽厉害,您就当作没看见我吧。
……想什麽呢。
我跟在他後头走,除了思索他的目的,还要担心比赛问题,满脑子七上八下。
或者其实老师不在,他只是想问问我对他的作品的想法?
噢,如果是这样就直说嘛,我很乐意啊。
还是说莫非定律,我要是一直想着希望老师别出现,就一定会碰到,所以我应该逆向思考,真渴望能遇到老师。
我都用「渴望」这个词了,够有诚意了吧。
……为什麽有一种自己鄙视自己的感觉。
我们步下楼梯,走进中庭。
北风瑟瑟,又是午餐时间,大家缩在教室暖烘烘的没人想出来感受天寒地冻,以致中庭萧萧的冷风里,只有我和他。
他一路沉默,我当然也没说话,长长一条直线的路,藏着我满满困惑的心。
许久许久,他终於打破寂静,轻缓地说:「你……有喜欢的人吗?」
嗯?
……嗯?
我全身微微一颤,心里咯噔了一下。
这是……什麽样的前奏啊……
……一定不是我想的那样,是的,应该只是应景的情人节话题。
思索半晌,我依然决定隐藏自己,毕竟有喜欢的人这件事确实没有必要昭告天下,便回道:「……没有。」
我的心还悬着等他接口,而且期待的是打破僵局的轻松话题,无奈他不吭声,没有下文。
中庭的梅花树随风摇曳,洒落几瓣胭脂红的花朵,在树下形成一个鲜亮的美丽的圆。
我家梅花小树精的花,颜色是浅粉红的,比学校这株淡了很多,是另一种单纯的美。
这不是重点,见气氛胶着,我斟酌了会儿,难得主动找了个话题说:「明天英文课会考寒假作业的那本小说是不是?你看……完了吗……」
实在太尴尬了,我越说越小声,早知道就不要说话继续当被动的苗绍蓁为什麽没事要踏出舒适圈呢哎……
「嗯。」他应了一声,更尴尬了。
接着,还没等我接话,他止住脚步。
「那,」他起先说了一个字便停下来──我还以为只是个声音,後来才发现是「那」──顿了片刻才继续说道:「我……喜欢你。」
我滞了一秒。
咦?
咦咦?咦──
我还来不及回答,他神色紧张,继续说:「我一直……很在意你。一开始虽然你话不太多,可是,就觉得你是很有趣的女生,那种感觉很奇怪,所以……我想是不是再接近你一点点,就能理解了……然後,渐渐觉得自己在你的画里看到另一个缤纷的世界。我……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麽,总之就是,我喜欢你,绍蓁。」
我一时脑袋当机。
对於这预料之外并且特别真诚的告白,我绷着神经,心怦怦地跳,剧烈撞击我的胸膛。
然而即使如此,我明白自己的心,并不是激动的。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涤荡起涟漪,可石子沉入湖底,水波推展上岸,便彷佛未曾入水。
并不是悸动的。
这……是不是一种传说中的「错过」?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而是我们望着彼此,却看不见对方的眼睛。我们往前迈进,却擦身而过。
我以为我们最靠近的时候,只是他在走廊上想拉我的那一把,从来没有想过,他也会看我一眼。
可关於错过,或许第一时间会闪过一抹遗憾,我却并不可惜。
郭锦鸿,我不知道你什麽时候靠近我的心,但我知道你什麽时候走。
在我喜欢御森学长的时候。
对不起……没有等到你。
「高一的圣诞节,我订了一包传情糖果给你,我看你一开始应该是觉得有点奇怪,後来你忽然笑了一下,不知道你记不记得。还有去年……」他抿抿唇,没说明。
原来,他就是糖果神秘人。
可是……
那笑了的一下,是为了我以为的御森学长。
爱情不停站,想开往地老天荒,需要多勇敢。
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勇敢的人,面对感情,我总是很怯懦,连当时承认自己对郭锦鸿的感觉都不敢。
不过我终於知道我不是没有勇敢,而是他迟了点儿才出现,他是李御森,我想勇敢地喜欢他,很喜欢。
所以,如果时光倒流,我想我还是会再一次选择错过郭锦鸿。
「我……」我想果断地拒绝他,可看着他清澈的眼眸,想着他是多麽勇敢才告诉我,歉疚在肺里膨胀,彷佛在做什麽大逆不道的负心事。不过也的确是。
他见我面色游移,急慌慌说:「你、你不用马上回答我,你对我没有那种感觉没关系,我、我觉得我们可以先……」
我垂下脑袋,没有勇气直视他,可我知道自己不能拖拖拉拉,对我好,更……对他好。
深呼吸了会儿,我终於咬牙,心一横:「郭锦鸿谢谢你。可是……对不起……」原本还想再多说些什麽,可张了张嘴,最後什麽也没说。
而他听我这麽回应,总是缀满星子的眼睛陡然沉了下去。
见他低头不语,我捏着外套下摆,愧疚感仍然爬满了心。
你的良心不会痛吗!……很痛啊,可是……
一时之间气氛死寂。
须臾,他挠挠头,故作没事:「啊……没事啦,就是……这样……」
我依然沉默,心狠手辣的我到底也是没什麽立场说任何安慰的话。
他顿了顿,乾脆说:「那、那个,美术教室的话,我自己去就好了。」
我说:「……好,那我就先回教室了。」
似乎也是最适当的结尾。
接着我退开一步,转身走回教室,那旋身的一瞬,我看见郭锦鸿黯淡的目光,情人节的天空随着气氛更暗了些,二月中旬春寒料峭,仍然有份凉意,冷风扬起地上的梅花残骸,莫名萧瑟。
谢谢这麽好的你,喜欢我。
我没有回头,事实上也不敢回头。我的步伐很稳,却很恍惚,此刻忽然想起那天和小鹿学姐走在一起的御森学长,两条人影在太阳光线下绊在一起,我很自私地害怕某天,今天这样的场景也会发生在我和学长身上,只不过被留下站在原地的,是我。
患得患失,这就是患得患失,如履薄冰的患得患失。
我就是不想这样,当初才选择逃避对郭锦鸿的任何「好感」啊。
到头来,躲了一个坑,却栽了另一个坑。
可是,对於学长,又有一种理所当然的甘之如饴。
我深知自己就是死都不会告白的类型,甚至枪抵着我都不会松开唇,可如果有一天──
这麽一模拟,嘴角不自觉上扬,但想起几分钟前丧尽天良的坏事,又赶紧皱皱眉,回归肃穆。
我有一天,一定会被这样矛盾而混乱的自己逼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