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相剋相生 — 第二十四章 賀雷獻計

翌日,焦煦是惊醒的。他浑身冷汗,粗喘着气习惯性看向床榻右方──只见那里空荡荡的,他才缓缓想起此夜池澈临幸宇文才人,这乾阳宫仅他一人尔尔。他有些怅然,打遇到池澈以来,他已许久不曾梦魇,入宫之後更因池澈夜夜伴他身侧,睡得更是香甜。猝不及防,方才他梦魇了,池澈竟是偏生不在身侧。

梦里,只有一片漆黑、焦煦只觉全身上下无不被束缚,赤裸的肌肤无一寸不火辣辣地疼。醒来,他尚不能自己,渴求池澈的体香。然而,他只能坐在空无一人的床榻上,直到心悸平复。

焦煦打开乾阳宫门,命仆役取桶井水来。当冰冷的井水自头顶浇灌,他的脑袋也清明了起来,总算想起今儿得做些什麽事。换上衣裳,他自白虎门出宫。一出白虎门,就见高渊毕恭毕敬在那儿等候。

「焦大人,可用早膳了?」

焦煦摇头,见高渊急得想让自己有些东西果腹,他赶紧制止:「行了,我不是那麽娇弱的公子哥,不必急。先让我到燕王府要紧。」

或许是耐不住好奇,也可能是池澈事先交代过高渊要掌握他的行踪,高渊不解问焦煦这麽大清早就要访燕王府用意何在。

但是他知道池澈不许自己干预太多,自然得瞒过高渊耳目:「不怎麽,就是昨日燕王让我到府上看他一等一的兵器。」

高渊莞尔:「燕王爷向来爱玩闹,又是武痴,如今得知焦大人身手,还真是忍不得。」

「是高大人抬举了,焦某哪里有高大人身手?」焦煦打趣。

「焦大人过於自谦了。」高渊笑道:「喏,这儿就是燕王府。」

焦煦拱手谢过。他等着高渊离开,只见那人脚压根儿没打算离开半步,忍不住问:「高大人这是……?」

「见焦大人入府後再回宫也不迟。」

「我堂堂男儿,拜访个燕王府哪里有什麽危险呢?」

高渊却是一脸认真:「当年您也这麽对我说,却不见您安全?」

言至此,焦煦只好硬着头皮拿木门上的门环敲了三声。这下糟了,他根本没和池淼约过,若是府里人不信就会被高渊察觉,这一事若让池澈知道两人又免不了一吵。昨晚两人才闹得不快,今日又出事,谁知道池澈会做什麽?恐怕不让他再出宫半步吧。

在他出神的同时,府里有人打开门。见到是贺雷,他暗自松了口气。「贺大人,焦…柳某依约会晤燕王爷。只是怕时辰过早?」他不断向贺雷使眼色,就怕会被高渊怀疑。

所幸,贺雷一如池淼所言是个聪明人,即使不知焦煦来意,仍是顺着演下去:「柳大人来得刚好,王爷正要让贺某出府接您,不料您已在府外。赶紧进来坐吧……後面那位大人可要一同来府上?」

高渊作揖:「谢过贺大人,下臣只是指点焦大人一二,不便打扰,就此告辞。」说完便旋身离开。

贺雷招待焦煦入府後,问:「柳大人可是要访王爷?」

焦煦摆手:「非也,柳某是来找贺大人。且问,王爷可是醒了?」

「王爷犯倦,还在榻上。」贺雷应道,口中竟是有些宠溺。「柳大人找贺某所为何事?」

方才一看到贺雷的脸,焦煦觉得困扰他的问题算是解决了。起先担心告知池淼不妥,如今若是与贺雷商议,是再好不过。

「在这儿说不大方便……」

「不必担心,柳大人烦请随我来。」贺雷领着他进到茶室,并去下人。「柳大人请随意坐,容我沏壶茶招待。」

焦煦本来想让贺雷别费事,却见他意外直拗,也得作罢。「柳某在这谢过贺大人。」他举杯向贺雷致谢,一口饮下。「这茶特香醇,敢问是哪儿产的茶叶?」

「若要说这北方佳人茶,自然是雩骥领土内指蜂山所产最为香甜。」贺雷晃着手中的茶杯,「由於宇文公主和亲,我朝与雩骥才有机会互通有无,不再纷争不断。」

话题至此,焦煦敛下神色:「贺大人,柳某正是为此事欲与您商讨。昨日,宇文公主告知我春猎恐有血光之灾。」

贺雷沉下脸:「柳大人请说明白。」

焦煦把昨日宇文嫣说的所有事说给贺雷听,唯独保留了池澈有事欲查明的讯息。听完,贺雷陷入沉思。「试问柳大人,春猎的车队如何安排的?」

焦煦从贺雷手中接过笔墨,在宣纸上写下那日他和齐振共同安排的春猎车队。两人左顾右盼,都无法瞧出端倪。

「果然还是必须先掌握有谁意图杀害陛下。」贺雷若有所思道:「宇文公主……既然她有愿告诉柳大人,也没要求柳大人封口,想来不至於是公主主策。但是我朝文武百官又有谁与陛下有此深仇大恨,甚至不惜勾结外族……」

焦煦叹:「恐怕我们现在是找不出主谋了。更重要的是,我们不知道环节在哪儿出了差错,所以不能任意调动军马,又不能增加兵马引起对方怀疑……」

「要不,让另一批军马在暗处候着?」

焦煦连忙否决:「万万不可。若是主谋乃陛下左右手,必会掌握朝中兵马调派状况。有没有什麽兵马是不在朝外……」

贺雷灵光一乍:「柳大人!贺某有好计策。」他徐徐道:「您瞧,湘王殿下此次不是不便出席吗?」

焦煦很是不明白:「既然殿下他不便参与,又提他作什麽?」

「柳大人,您有所不知。湘王殿下素来不喜大场面,这次也只是不想应付太多人才以不便出席做为推托之词。但是,湘王爷手下骑兵管他命令,他亦忠诚於陛下、更胜燕王爷,如今若通知湘王爷陛下有难,定会火速前来。」

「贺大人果然好计策!」焦煦欣喜,「只是该怎麽让湘王爷及时赶上又不让人猜忌呢……」

「柳大人,此次是您首次参加春猎,想必不会知道。那儿虽然是大草原,但是後方紧接大片树林,那树林之茂密极适合躲藏。陛下等人将在草原上野猎,妃嫔们坐在树林与草原交际乘凉。对方下手,无非就是陛下在宇文公主身侧时,若非车队行进之间,定是陛下与妃嫔们共同休息时。如此一来,湘王军队在树林间等候,便是易守难攻的位置。」

焦煦思量了会儿,认为贺雷所言不无道理,便道:「如此甚好,此事全权交由贺大人操办可好?」

「贺某遵命。」

「我身分也不比贺大人高,何必呢……」焦煦又想到:「说来,该怎麽知会湘王爷?我本不打算让燕王爷知晓……」

「哎,小煦来了怎麽不叫醒我?」说曹操,曹操到。只见池淼衣衫不整地踏进茶室,裸露的肌肤上有点点红痕。

只见贺雷低咳了一声:「殿下,您穿得太不体面了。」

池淼一向不是守礼的人,也毫无自觉自己此时是什麽模样,大喇喇地坐到焦煦身边:「咋了?小煦也不是外人,又何必顾虑东顾虑西的?」

即使池淼嘴上这麽说,焦煦还是向他行了礼。只是这一弯腰他便道不好,由於池淼坐姿不端庄,大腿会阴处忽隐忽现,白皙的肌肤上有点点红痕。

「欸,小煦,我就跟你说了咱们之间不谈礼了!你快快起罢!」

贺雷长长一叹,起身走到池淼身边替他把衣衫拉好,「都露出来给人家看了。」

显然池淼并不躲躲藏藏,心直口快回嘴:「谁让你晚上做得那麽激烈!我到现在腰还酸着呢!」

一旁的焦煦听着尴尬无比,却又不自觉开始浮想联翩。他不由得想,如果是池澈在自己身上留下那种羞人的红痕……

这下,当事人脸不红气不喘,他这个无关者倒先红了脸。「小煦,你怎麽了?可是发烧了?」

他哪能承认自己想到淫靡的画面?摇波浪鼓似的摇头否认,池淼确认再三确定人没事,才不继续问下去。

「嗳,好了,说了这麽久话题都跑远了。说说原本你们聊什麽来着?」池淼举起贺雷刚倒满的茶杯,一口饮下。焦煦踌躇着这件事该不该告诉燕王爷,只见贺雷给他放心的眼神。

「王爷,事情是这样的……」贺雷一分不差地把事情复述给池淼,「所以希望王爷能写一封信予以湘王爷。」

想不到,池淼兴致勃勃:「好啊!要写些什麽?我也很久没和阿潋传信了,这次他居然又推辞春猎,我也好数落他的不是。」

「……王爷,兹事大体,不得嬉笑。」一旁的焦煦听着也认同贺雷的教训,毕竟池淼的态度实在太让人放不下心。

「本王也是很认真的,到底攸关皇兄性命,我哪敢胡来?」池淼鼓着双颊对贺雷抗议道,下一句便转头对焦煦说:「小煦,咱俩这几日一同练练射骑吧?」

不得不说,池淼看起来真的没有他嘴上说的认真。

「我这是让你可以好好保护皇兄,也算是本王用心良苦。」

最终,在池淼再三坚持之下,焦煦便同意。反正,他和池澈昨夜闹翻,恐怕到春猎日前两人之间都相当尴尬,此时池淼的邀约反而给了他喘口气的窗口。

「小煦,你的射弈可真不错!」池淼骑着爱马,扭头为刚射中靶心的焦煦喝采。「你都怎麽练的?连中三箭可真不是盖的。」

焦煦赧然:「王爷谬赞了。」那些年在父亲底下训练,两人常常被带往郊区的草原,每到秋天那儿长满了芦花都漫到小腿肚了。父亲就在远处设下靶子,手把手教会他和池澈射弈。那时他俩常常比较谁射中得多,输的那人下回得替对方抄书──这当然是只有焦煦想得到的惩罚,毕竟被罚抄书的也只有他。想当然,那优秀的师兄哪有输的时候,到最後焦煦的奸计理当没有一次得逞,反倒自己欠了池澈好几次抄书。

不过,他那优秀的师兄也没被罚过抄书,他自然乐得清闲。

「你都是和皇兄一起射弈的?」池淼问,「和焦前将军一起?」

池淼一提起这事,焦煦的心又提到喉间。那日初识就被池淼认出自己和池澈的关系,虽然池淼支支吾吾地只说是因两人气质相仿,但是他显然无法相信此事。再说,池淼既然能猜出自己和池澈师出同门,想必就猜得出他是焦黎独子。这件事除了池澈、高渊、柳嬣知晓外,就是与文帝熟稔的池湮。难不成其实他的真实身分已经被大家所知?

「小煦?你怎麽了?」

焦煦定定地看向池淼,沉声问:「王爷,微臣有一事相问,希望您能据实回答臣的问题。」

池淼被他突如其来的态度吓得一愣,亦正色:「你问吧。但是本王也有一事要求,望你能允诺。」

要求?「王爷想要求微臣什麽?」

「你真的别再『王爷』、『王爷』地叫了,」池淼苦着一张脸:「我真是忒恨那些礼数,叫着好生绕舌,我也听得不顺耳。这时就我俩罢了,你好歹直接叫我名字吧。」

焦煦暗暗松口气,他还以为池淼要以什麽事为要胁,好在只是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这印证了高渊所言,池淼不过是个武痴。「但是王爷,我这般身分……」

「本王才不在乎,每个人、每个人都身分、身分说着。我相信你懂本王的话,你能回应本王的期待吗?」

半晌,焦煦郑重问:「敢问王爷字号?」

知道焦煦接受他的提议,池淼兴高采烈:「我字子浩。你有什麽问题尽管问吧!」

「……你究竟是怎麽知道我和陛下师出同门?难不成是他告诉你的?还是其实宫中众人早已知道我是焦前将军之子?」

池淼深深一叹:「你道这事啊……说来可有点复杂了。不过先告诉你别担心太多,知道此事的除了我们这些皇兄的亲信外,其他人不该知道,若是知道了多半也被封了口。」由於这将会是一长串解释,两人下马坐到射弈场边的石椅上。

「那时先帝尚在位时,宫中有两大势力:以津王为一派、以豫王为一派。几位王兄唯津王马首是瞻,至於皇兄……他从相识之初就浑身散发戾气,可怖得很,又过於耿直,除了几个忠臣良将誓死追随他,当年我和阿潋都不敢离他过近。要不是父皇让皇兄指导我和阿潋射弈,我哪敢和他这般说话?但是也因此,我才发现皇兄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乖僻,尤其是抚摸着箭羽时眉宇间常透露出一股温柔与哀伤。那时我还忌惮着皇兄不敢问,但是半年後他发疯似的连夜蒐证,在那寒冬腊月彻查津王府。最後,他失魂落魄地回殿,日夜以酒当水、把身子搞得坏了连朝都没法子上,昭姐姐劝他他也不理,否则平时他和昭姐姐相敬如宾……」

焦煦打断:「你口中的『昭姐姐』莫非是……」

「唉呀,瞧我这嘴,」池淼後知後觉地摀紧嘴,然而後悔莫及,在对方的眼神威胁之下,说出真相:「就是前皇后,秦皇后秦昭。」

「你说她和池──陛下相敬如宾……那两人是怎麽认识的?」焦煦耐不住好奇心──打焦黎夫妇亡後,他对池澈一无所知。

池淼苦着脸:「你这不是自讨苦吃吗?听了他和昭姐姐怎麽处後你难道不会拈酸吃醋?我都还没问你呢,这一连三天往我这儿跑,一副恨不得住下来的模样,该不会是和皇兄闹脾气?」

「谁、谁和他闹脾气!那是他自己……」焦煦越讲越心虚,末了才发现自己说溜了嘴,气极道:「你又怎麽知道我和陛下之间的关系?」

「小煦,你可别说我吹嘘,我真的就是直觉比他人强上几倍──我就说我会知道你和池澈师出同门也是凭着直觉,谁要你不信。」池淼噘着嘴:「你究竟要我说什麽?我怎麽知道你和皇兄师出同门?皇兄和昭姐姐的情史?」

焦煦瞪着他:「都说。」

「行,那你先说你怎麽和皇兄闹脾气。」

他瞪着池淼,半晌只好坦承:「不就那日宇文才人告诉我他看出我和陛下关系匪浅,我便要他多陪陪嬣姐姐,那家伙就气得摆驾嬣心宫。」

「那你晚上睡哪儿?」

他嘟囔:「还不是那家伙打我入宫就不给我安排个正经儿的床位,我除了和他同枕就只能去到嬣心宫,眼下他和嬣姐姐正缠绵悱恻,害我只能睡在乾阳宫……每晚见着齐公公我都恨不得埋进土里不要出来丢人现眼。子浩,你今晚不如收留我吧…反正後天就要春猎了,就这一晚!」

池淼倒是爽朗:「你我都是朋友了,清出个厢房让你过夜又有何不可?不如,今夜我俩就来小酌一杯吧。」

「你…是不是故意拐我忘了我问你的事儿?」焦煦警戒:「先说好,你不通盘告诉我我可不会罢休!」

「当然不会忘,今晚我就一并告诉你。」池淼拍拍胸脯做保证。

晚上,焦煦和池淼两人在西边厢房共酌小酒,池淼道尽了焦煦所不知的池澈。据言,秦昭是位落落大方的美人,谈吐举止无不透露出大家闺秀的气质,更被誉为京城最靓丽的牡丹。她还是当朝第一忠臣之女,在池澈入宫後不久便被先帝许配给豫王作王妃。这样的好女孩自然也得池澈喜欢,两人犹如鸳鸯佳偶那般,实为世间一段佳话,如今坊间流传的小曲如《美人歌》或《咏牡丹》都是取自两人之间的美谈。

无奈秦昭体弱,在陛下即位不久,生了一场大病、病入膏肓,众多御医、名医皆是束手无策,皇帝不辞千里跋涉找到墨明星、纡尊降贵恳求墨明星救治皇后,却被回绝。不过一旬,秦昭撒手人寰,举国大兴国丧。

「说也奇怪,」池淼摩娑着下颔:「你道这墨明星向来有『仁医』雅称,也不见他拒绝过谁,怎麽惟独救治昭姐姐就那麽不愿意?难不成他和皇兄有心结?」

焦煦乾笑:「指不定那时手边正好有病人吧……」掐指算一算,那段日子确实是他待在墨曜那儿的时候,只是他不认为自己尊贵得让墨曜回绝池澈的请托。又见两人相处时那争锋相对的模样,果然只能说这两人有解不开的心结吧。

池淼耸肩,对真相如何不太在意。「好了,我说完皇兄和昭姐姐的事儿了。接下来你还要听我怎麽知道你和皇兄师出同门的?」

然而,听完池澈和秦昭这的佳话後,焦煦确实心里又不舒坦了起来。「子浩……你长话短说吧。」

池淼得意:「你瞧,我就让你不要听。我就长话短说吧──我趁着皇兄某日喝得茫了问的,他说得可多了呢,他说他有个讨人厌的师弟……」

池淼本意是打算闹着焦煦玩的,安知焦煦听完池澈喜欢前皇后又听到自己这师弟在池澈看来又是多麽讨人厌,顷刻好奇心大失。「这样啊……子浩今日谢谢你了,我喝得有些晕了,就先睡下。」

见到焦煦笑意全失,池淼慌忙:「嗳!我说说玩笑话你别太当真!我就跟你说别老爱听自己不爱听的话,你这又何苦呢?」

他也想问自己这是何苦呢。

「是啊,我也不喜欢听他如何讨厌我,咱俩就先歇下吧,明早还要训练呢。」

池淼慌得手足无措,却见门扉被打了开来,贺雷进来带走池淼:「王爷,夜色已晚,您该就寝了。」

「哎、那也不该是这个时候啊!你没瞧小煦沮丧着麽!」

「那也是您惹的,可千万别在这儿给柳大人添堵。柳大人,鄙人带着王爷先行告辞。」

两人离开後,焦煦躺在榻上毫无睡意。想当年池澈和秦昭如何相敬如宾,和自己相处先是讨厌後是纷争不断,他都开始怀疑池澈对自己说的爱恋究竟是真是假。又想到池澈今夜在嬣心宫与柳嬣又会是何种风情,心尖儿都酸了起来。

「喜欢上一个人真麻烦……」他嘟哝,钻进被窝中试图遗忘心中那份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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