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明年今日 — 十九

常德伦冷冷出口,敛眼看了一眼还挂在他身上的她,左颊上如馒头般的肿胀令他皱眉:「站得起来吗?」

「可以。」她想起来了,上一次他也曾经解救过她,是小铃的同学。

怎麽连着两次遇到他都是在这种狼狈不堪的情况之下?喜喜觉得懊恼,就算还发晕,偏不想接连让他看到她脆弱模样。

她深呼吸挺直腰,却不料用力过猛,反倒往後坠跌……天,她好晕,那两个王八蛋也不想她一介女子,下手竟这麽狠!

突然一阵黑影压了上来,她的後腰被攫住,一股力量又把她往前拉,她这下扎扎实实地撞入了他怀中。

挨在男人心口处,如雷的心跳声咚咚咚地在耳边响着,他身上的大衣毛料极好,柔软又不刮皮,她觉得舒服,火辣辣的脸庞却降不了温,反而更烫了……

「在这上演什麽戏码,弱书生救酒家女吗?」彪形大汉开口轻蔑:「不愧是庄喜喜,难怪有人说全上海滩的男人都拜倒在你的罗裙下了,连小夥子也不放过。」

若是平时在舞厅里,喜喜会视这话为恭维,但她现在气极:「你别──」

「你别大难临头还不知後悔,等关进监牢就有得你受了。」常德伦截去话。

「哈哈哈,进监牢?你再不滚的话是你先下地狱!」两名男子正准备一同动手,前後边却出现巡捕队,将他们的出口都堵了住。

「这两人光天化日之下调戏女子,强做伤风败俗之事意图不轨,我要告发他们。」口气始终温淡,常德伦跟刚刚不同的唯一变化就是神色逐渐僵凝。

她到底还要抱着他多久?

被逮个正着,男人见情势剧变,变脸朝带头的长官陪笑。「长官您大人有大量,大过年的这麽折腾只怕折自己寿,我们自请处分、自我反省。」说着,装模作样地打了自己两下脸颊。

「是是是,自请处分、自我反省。」另名同伴见了,跟着轻拍了巴掌。

「到牢里反省去吧。」眼色一使,巡捕房长官颔首表示领会:「都给我抓起来!」

不懂巡捕房仅怎麽听信一人之言就断定他们罪刑,男人们不服大声嚷嚷,声音越来越远。

「你还要抱多久?」男嗓清冷,毫无温度。

「啊!对不起……」喜喜急忙松手,退了一步拉开距离。「谢谢你为我解围……」突觉胸前一阵凉,她低头发现自己衣衫不整,胸领早已坦荡一片,几乎就要瞧见内衬,右手臂也露出了一大截雪白细肤。

她慌忙遮掩,不知所措。

眼角瞥见他转身离开,喜喜又急又气。他这个人怎麽好人只做一半,虽然百乐门就在旁边,但总是要到大路上,现在这样叫她该如何是好?

听见远去又折回的足音,她怀疑抬起头,却见他手拿着黑色套袋,解开是一套崭新漂亮的三件式藏青色西服。

「你先套着吧。」他抽出西装外套,展扬为她披上。

抚着西服布绸,上头还有新订制的浆洗味道。「谢……谢谢你。」原来他不是丢下她不管,而是更体贴地为她设想……

呼唤声自远而近,另一辆脚踏车打横停下。

「原来你在这里,我以为我跟那群小孩纠缠太久你不耐烦了,什麽事耽搁了?」周易枫随他的视线望去,更发疑惑。

衣裳毁坏不整,妆发凌乱,这两人刚刚在做什麽好事?还有,德伦怎麽跟她扯上关系的,连期待已久刚做好的西服也在她身上?

「你认识她?」眉眼微挑,他的语气令喜喜自形惭秽,那是一般人对舞小姐投以的菲薄目光。虽然他是男人,虽然全上海十个有八个男人都希望她能赏光喝杯酒跳支舞,但她仅只是玩乐性质,陪消磨时间的物件罢了。

那些捧着大把钞票讨她欢心的酒客大亨,无一不是有钱就是大爷的心态,爱慕眼神下的贱视,她看习惯的了,但现在心头怎麽会这麽难受……

她突地眯紧眼又睁开,发觉晕眩一直没消退。

没回答易枫的疑问,常德伦黑眸紧盯着她,浏海下的眉头微蹙。「你该去医院检查一下,我怀疑你的脑组织受到了伤害。」说着,他已经跨上脚踏车。

「走吧!」

「你的外套还在她身上,不拿回来吗德伦?不是说好改天我们一起吃饭时穿给我姑妈看的?」周易枫追上去,他们两家跟麦家是世交,平时公事繁忙,除了偶然的小聚外,只有在过大节时才会正式办个聚会,每个人都会盛装出席。

这次为了他姑妈回上海,三家特地选在这几天就要吃顿饭,连系连系关系。

「没关系,只是外套。」迎着风,他喊得大声了些,也传进了喜喜耳里。

拉紧他的西服外套,她不禁幻想着他挺拔的身材穿上这套西服会有多引人注目。

女人家对於布绸总是有过人的直觉,这色料是一种黑与蓝的过渡色,浅於黑、深於蓝,并不常见却好看极了,她曾见几个洋人穿过,但总觉得洋人的白皮肤相较之下太过突兀,反倒是他略显麦色的肌肤,两相搭配起来应该会多几分典雅考究的气质。

噢!刚刚那个男的唤他德伦,她记起来小铃跟她介绍过他,他叫常德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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