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大叔與女孩 — (四)米諾陶洛斯

他有时会醒在梦里,醒在别人的梦里。那种感觉就像坐在电影院,看着白幕正在上演着别人的梦。他有时醒来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醒着,躺在床上确认了好一会儿才翻身起床。那种感觉虽说不讨厌,但他还是请医生帮他做检查,医生警告他少喝酒,也许是梦游或睡眠障碍什麽的。医生说的没错,有时他不小心喝多了,就醉倒在别人的梦里,一醒来发现自己好像置身在一片温暖的海洋,身体随着海水流动而起伏。他醒着吗?他也不明白。就像此时此刻,他正在做着别人的梦。在那梦里他感觉那人怀里有个柔软、温热、散发着芳香的⋯⋯。「是什麽?」他缓缓地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暗蓝,蒙胧的海水蓝。啊,有个女孩,女孩背负着那人走着,我在那人的梦里,女孩在他的怀里,她好温暖。她是谁?在她背上看不见她的脸,她的秀发贴在我的脸颊,刺刺痒痒的;随着她规律的脚步,传来淡淡的一缕体香。⋯⋯他听见那人在心里叫她:「非非。」倦意袭来,他沉沉睡去。

「哥哥?」店长和酒保齐声问。

「对。」小璃点头微笑道。

「非非?」王世元抓住小璃双肩急切地问。

「对。」她点头,对他挤挤眼打暗号。非非是谁?她倒想知道。

王世元跪在地上感动地一把抱住小璃,她吓一跳,那瞬间双手抓住他领口,一脚抵在他腹部,下意识地便要使出柔道技「巴投」,猛地回神极力忍住。「你戏也做太足了吧?」小璃暗自叫苦,在他怀里边挣扎边对店长二人难为情地乾笑。他们二人看着她们在地上忙着你推我搂的,一时看呆也搞不清楚状况。

小璃蹲坐在王世元怀里转了个半圈,把他两只手臂挂在胸前,双手挟起他两只大腿,向前一倾顺势站起,竟然轻松地就把王世元给负在背上。店长二人看她小小年纪竟背起一个180公分高的男人,不禁脸红起来。

「非常对不起,我哥哥给您们添麻烦了。」小璃深深地对店长二人一鞠躬,背上的王世元差点掉下去。

麻烦自己解决了,那二人不悦的心情一时调整不过,本想对王世元讨回打破酒杯的赔偿,见他妹妹原来是那样好看又礼貌的女孩。想起刚才连拖带拉的时候,随便把她哥哥咚咚咚地碰墙撞壁,竟也感到歉疚起来。

「没有没有,」两人赶紧鞠躬回礼,「令兄一点也不重。这麽晚了回去请小心。」

「再见。」她又鞠躬。

「再见。」两人回礼。

小璃背着王世元走了,店长二人看着他们的背影,妹妹不时回过头微笑致歉,不禁感慨起来。那妹妹这样熟练的背起哥哥,想必是习惯了。「辛苦她了,了不起的妹妹。」

小璃背着王世元大步向前走。托柔道教练平常对她的严格训练,她每天都乖乖地做负重深蹲,否则她160公分的身高怎背得动王世元?虽然王世元身材精瘦,但她背着一个大男人走了三四十公尺,也开始感到吃力。还好王经理在她背上也不吵闹,甚至又醉倒过去。

「王经理,」走远後小璃回头看那酒吧二人已经不在了,便试着小声叫他,「王经理!」背上没反应,只感觉到他的呼气重重地喷在她脖子上,又热又痒。他到底喝了多少?她想。

她们离开了大马路走到了人车较少的街区。「现在该怎麽办?」小璃叹了口气。最近因为发生了银行抢案,抢匪还没抓到,所以爸爸这几天都住在队上警备不在家。本来想就此趁机带王经理回家,但想到妈妈不只一次警告过她,不准再捡流浪动物回家了,家里的阿猫阿狗小鸡小鸭已经够多啦。

「带王经理回去一定会被妈妈丢掉。」小璃想。

她们走过了一个街区转角,已经看不见酒吧了,小璃举步艰难,实在支撑不住,两人坐倒在地。

王世元倚着路灯,下巴抵着胸口睡的正熟,发出轻微的酣声。小璃先向王世元行坐姿礼,接着翻了翻王世元的皮夹,找到他的身份证,看了大头照噗哧一笑,瞅了瞅他,还好没醒。身份证上面的住址远在没听过的乡间小巷,不会像是他现在住的地方;他的手机也没电,无法通知到他的家人。小璃本来想打电话问问公司同事王经理的住处,但现在已经晚上十点多了,她不想打扰人家休息。她想到十点多妈妈应该也睡了,她今天出门前有告知她今天有社团练习,所以会晚回家,请她先睡不用等门。她思考着是否该趁妈妈睡着时带王经理回家,趁她起床前偷偷把他带出门。

周遭三两些个路人走过,小璃发现他们都带着戒备又鄙夷的眼光,甚至有人对着她指指点点。小璃的正义感倏地在她脑中大叫:你现在这个样子活像个趁人酒醉洗劫财物的窃贼!她顿时感到一阵羞愧,对着路人摇手喃喃叫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惊慌失措的把王世元的手机皮夹统统塞回他的口袋。她深怕被人误会,委屈地左顾右盼,听到背後有人悄声说道:「她是不是在捡屍啊?要报警吧?」,当下急的眼眶里盈满了羞愤的泪水。

不知是否她多心,她觉得远处街区巡逻的警车好像多了起来。小璃不安地盯着远方大楼间闪烁的巡逻警车的灯光,一阵红一阵蓝的像是恶魔的眼睛,让她想起希腊神话里牛头人身的米诺陶洛斯,错综复杂的街道与高耸入云的大厦就像是牠盘踞的地下迷宫,而她和王世元就是被抓来向牠献祭的童男童女。

小璃想到如果被警局内的叔叔们看到她跟一个醉鬼在一起,又随便乱翻人家东西,到时给爸爸知道,不知道又要如何地责怪她;堂堂一个警局局长的女儿,竟做出小偷似的勾当。小璃这时才感到万分後悔,好像做了件人生中最糟糕的事,眼泪终於扑簌簌地流下来。

她猜想的没错,那些远方的警车好像知道小璃在这似的,纷纷从四周朝她的方向慢慢地集结过来。她惊惶失色,本能的站起来想要逃走,又不忍丢下还在昏睡的王经理,踌躇间一把将他背起,也不管那栋亮着灯的大楼是私人住家或是商业大楼,朝着门口发足狂奔躲了进去。

只见那栋大楼外墙上的霓虹灯,闪烁着几个大字:星欣旅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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