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敏禹到达闵泰久说的便利商店时,只见一名女子身披西装外套、趴在桌上睡着,桌上放着三只烧酒瓶还有一个塑胶袋。
「唉…」左右张望了一下,哪里还有闵泰久的踪影?虽然他猜想那件西装外套应该是闵泰久留下的。
走近桌子,他看见有张纸条压在烧酒空瓶下,有些潦草的字迹写着:
『过不久会再见面的,到时好好看着我。』
搞不清楚这纸条到底是要留给谁,也觉得这内容实在莫名其妙,没事干嘛好好看着他…一面腹诽着车敏禹还是将纸条仔细的收进皮夹中。
「小姐…小姐?」他轻轻地拍了拍女子的肩膀,试图唤醒她,「您在这里会着凉的,请醒醒…」
他拍了几下後,那名女子缓缓地抬起身、整张脸掩盖在往前披散的发丝中。
「小姐?听得到我说话吗?您还好吗?」见女子有了动作,车敏禹小心翼翼地靠近想确认她的状态。
那名女子突然猛的坐挺,甩了甩头後气势惊人地将黏在脸上的头发拨开、露出妆容有些花掉的脸庞。
「河警卫!?」车敏禹十分惊吓的看着眼前女子,分明就是晚上一起喝过酒的河采韵没错啊…「您怎麽会…怎麽会这时间还在这里…?」
「嗯?」河采韵努力地集中焦距,想看清楚眼前人到底是谁,但却觉得太阳穴一阵一阵的痛、後脑杓也传来一阵刺痛。
仔细地观察她的表情和反应,车敏禹开始觉得有些担心,「河警卫您还好吗?」
「啊…是敏禹啊…」河采韵终於看清眼前人是谁,「你怎麽在这里?」
「……」听到她的问话车敏禹瞬间不知道该做何反应,这句话该是由来他问才对吧?
「我怎麽在这里?」河采韵的确接着问了另一个他也很想知道的问题。
「刚刚接到通报才过来的…」他有些心虚地说,「您还好吗?我送您回去休息吧。」
没理会他,河采韵自顾自的从面前的塑胶袋捞出一瓶水,扭开瓶盖後大口喝着。
「河警卫…那袋子不知道…」
「是我的。」河采韵简短的回答。
找回目光焦距後她其实清醒很多,刚才昏倒前的记忆也慢慢浮现。她明明买完酒之後打算直接回家…
「啊…可恶,那群家伙呢?」她摀着後脑杓、表情扭曲。
「啊?哪群家伙…?」
「总之有群王八蛋…」想想自己也有一点错,她挥了挥手不打算把话说完,却发现自己披着的外套,「这外套哪来的?」
车敏禹在心中暗喊一声糟,「呃…我刚刚来的时候就披在您身上了…」
「嗯?」她仔细端详这件布料质地、剪裁都属一流的外套,沉吟了一会後指着商标看似无心的问道,「所以有个人大半夜的经过便利商店看我趴在那睡觉,於是很好心的把这件一定很贵的西装外套披在我身上,然後就直接离开了吗?」
「呃…」
「你觉得这样合理吗?」放下外套她双手抱胸看着手足无措的後辈,「敏禹啊,我是不是跟你说过很多次,细节很重要?」
「是…」
「就算不是很贵的外套,一般人也不会好心到这种程度吧?」
「睡了一下酒就醒了吗...太夸张了吧...」看着河采韵已经恢复平常神色的表情,车敏禹忍不住喃喃自语。
「啧,这人还喝了我三瓶烧酒…」没听见车敏禹的呓语,她低头专心检查着皮包,「但我东西一样没少…」
「还是我去调监视器?」看河采韵的表情越来越凝重,车敏禹急忙开口。
「你周遭先找找有没有其他东西还比较实际…」河采韵只觉得有股说不上来的违和感,弄得她有点心烦气躁。
听出她声音中的不耐烦,车敏禹不敢多问什麽便急急的左右查看了起来。
站在阴影下的闵泰久抽着菸、饶有兴味的看着河采韵教训後辈。
果真长大了呢,这个小丫头。
方才那张纸条不论她有没有看到都无妨,他留给她的线索不只这项。
细节很重要吗?他会拭目以待的。
车敏禹绕着座位区东张西望时,河采韵半抱着外套,静静地思索着。
一直以来她都很擅长控制自己的情绪,尤其遇到紧急状况时,快速的让情绪平稳下来、寻找解决方案,已经是长年以来的习惯。
因此尽管这些片段线索实在让人摸不着头绪,她还是未显一丝慌乱的持续观察着环境细节,试图快速拼凑整体状况。
更冷静下来後她才发现,这件外套让她想起闵泰久。那股违和感大概就是从这来的吧。
鼻尖一直隐隐传来她曾经熟悉的味道,菸味、薄荷、麝香。
尽管已经过了十几年,不过有些事情是直接烙印在身体上,并非透过不可靠的大脑去记忆。
她其实不确定这是不是当年闵泰久身上的味道,但就是勾起了关於他的回忆。
可能也和今天发生的案件有关吧…
怎麽可能无关呢?她忍不住暗笑自己傻。
今天出事的人是贤珠呐。
闵泰久唯一的妹妹,唯一的亲人。
她真的不敢想像闵泰久接到消息的时候心中的感觉。
他会为了贤珠痛哭吧?有人陪着他吗?就算身旁有一直跟着他的那几个小弟,他大概也不会在他们面前落泪吧…
她无意识的抓紧了勾起许多往事的外套,却不期然的摸到一项硬物。
翻找了一下,她从外套内袋中掏出了一个方形物体。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个磨损得很厉害、侧面甚至疑似有弹痕的银色菸盒。
「怎麽…怎麽会…?」河采韵颤抖着打开菸盒,然後在底部发现『T.G.M.』三个字。
抚过那行字,她只感觉心揪得快要无法呼吸。
看到菸盒时她几乎就能确定这是当年在机场她送给闵泰久的生日礼物。
那年决定要送什麽礼物之後,她提早两三个月到处寻觅,找了很久很久才终於在仁寺洞的一家小店,看中了这个做工精致的手作菸盒。
而那行字则是她特地多买了几片银板、拜托店家教她,练习了很久之後刻上去的。虽然因为不熟练使得字体看来有些歪斜凌乱,但却是这个菸盒独一无二的证明。
急急地放下菸盒,她慌乱的翻找着外套,想找到其他线索。
「只凭这个不能代表什麽…」她喃喃自语着,「冷静点河采韵!」
几分钟後她气馁的将菸盒放回外套内袋,仰着头努力克制发酸的眼眶。
「好的,谢谢您,那再麻烦您了。」车敏禹一边向店员点头致谢,一边在笔记本上涂写着什麽。
竟然有个男人在这里陪着河警卫将近三小时吗?而且是在他到场之前才离开的?那人就是闵泰久吧?
所以闵泰久和河警卫认识...吗?不然怎麽解释这麽不像军火商的行为啊?
不过河警卫一直没接触到这方面业务,为什麽会和闵泰久这个军火商扯上关系…?
可是刚才闵泰久的确特地打电话给他了...这人到底怎麽回事?
他烦躁的一边想着许多完全找不到答案的问题、一边推门走到户外,抬头正要说话时却愕然看见红了眼眶的河采韵。
「河…警卫…?」很少看见她软弱的一面,使得他叫唤的声音不自觉地收了声、深怕惊扰了她。
「哦?」用力眨了眨眼把眼泪挤回去,河采韵故作自然的看向车敏禹,「大叔说了什麽吗?」
「您先回去吧。」车敏禹很担心的看着她,「今天够累人了,您也不好受…」
河采韵却迟迟没有回覆,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一样。
「采韵姐,我先送你回去,好吗?」车敏禹走近她身旁、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
「所以大叔说了什麽吗?」没有理会他的问话,河采韵再次重复了刚才的问题。
拗不过她的执着,车敏禹有些不自在的开口,「他说刚刚有个男人在这里陪你待了快三个小时…」
「什麽?」河采韵惊讶的看向他,「他有没有说是怎麽样的男人?」
「很高大、长发、有胡子,其他就没仔细看了。不过还好这个位置监视器完全拍得到,」他转身指了指监视器的位置,「可是只有店长可以调监视器,大叔帮忙联络了,我先送你回去、等等再过来看。」
「没关系,你在这里等吧,」勉强拉出一个类似微笑的表情,她拍拍车敏禹的手,「旁边几条巷子就到了,没事的。」
「可是…」
「明天我想休假,等等一拿到监视器影像就寄给我吧。」她一边说着一边整理随身物品,「我会亲自跟组长请假,别担心。」
「采韵姐…」
「车敏禹,」她的声音多了几分警告意味,「你现在话有点太多了。」
「……那你到家要传讯息给我…」沉默了半晌,他只能虚弱的讲出这句话。
「知道了。」弯下身脱掉让她很不舒服的高跟鞋,和那件外套一起随意地拎在手上就准备要离开。
「那件外套…」车敏禹支支吾吾的指着她手上的外套,踌躇着是不是要由他拿走。
「没关系,我带走就好。」河采韵不给任何拒绝余地的说,「找到人的话我亲自送还给对方道谢。」
看着河采韵就要起身离开的动作,车敏禹又支支吾吾地喊住她,「那个…桌子底下有一双拖鞋…」
「啊?」河采韵满脸疑惑的看向他。
「店员大叔说,那个男人离开前在店里买了一双拖鞋,交代他一定要转告来接你的警察…」他心虚的越说越小声,在心里不停祈祷希望河采韵不要问任何问题。
该死的闵泰久,没事当什麽黑骑士、把事情弄得这麽诡异干嘛?河采韵问出口的话,他到底要怎麽解释这个不像话的状况啊?
没发现车敏禹的局促不安,河采韵瞪着地上那双鞋、更用力的握紧了手上的外套。
『不可以,不准。』她在心里不断对着自己说,『不要期待,河采韵,你不准期待。』
这十几年来只要想到闵泰久,她的心就无比酸疼。
当年的那个毕业礼物,闵泰久附了一张只写句『用它代替我给不了的时间』的小卡片。
在那之後闵泰久就狠心的几乎断了所有音讯,她仅能透过闵贤珠的只字片语大概推测他的近况。
尽管闵泰久如此狠绝,河采韵却再也没戴过其他手表,她人生中的重要时刻总是有他送的表陪伴着。开心的事情、悲伤的事情、愤怒的事情…只要轻抚表面,她就有种好像有种正在和他共享情绪的错觉。
不管试过多少方法,她还是没办法将闵泰久从心里驱逐。
当年不该那样想的,怎麽会觉得他再也不给任何讯息的时候就能学会放下?他还是可以轻易牵动她的情绪,如同现在因为这件外套、因为这双鞋而出现的期待。
「采韵姐,穿上吧。」车敏禹小心的打破安静,扶着她坐下、帮她套上那双拖鞋。
「真的不用陪你回去吗?」他再次担心的看着比刚才更没精神的她。
河采韵安静地站起身,轻轻的拨开车敏禹要搀扶她的手,「我想自己一个人。晚安了敏禹。」
踩着大小适中的拖鞋,河采韵茫然地往回家路上走。
虽然不停的在心中警告自己,但她直觉知道,刚才陪着她的男人就是闵泰久。
她没有力气去想闵泰久是怎麽找到自己的。
见到他的瞬间,应该会冲上前爆打他一顿吧?得这麽做才行。
然後再用尽全身的力气拥抱他。
他的心应该和她的一样,很痛,很痛。
她有好多想问他的问题,她好想抚平应该皱着的他的眉头。
她想知道为什麽闵泰久连这种时候都不肯和她见上一面。都那样陪着自己两三个小时了,为什麽……
想起那个伤痕累累的菸盒,不用问都知道他这十几年过得并不好。而现在他还得独自面对失去妹妹的痛。
好想告诉他「没有关系,还有我在」。
但他却连这样的机会都不给。
快被那些想法压得喘不过气前,她找了张路边长椅坐下,将那件外套披盖在自己肩膀上,然後蜷起膝盖整个人几乎缩进外套中。闻着隐约传来的熟悉气息,眼泪就这麽一滴滴的掉落。
她再次为逝去的闵贤珠而哭、为痛失唯一亲人的闵泰久而哭。
也为失去至亲好友且在现场完全无能为力的自己落泪。
「如果是你,为什麽不叫醒我?」环抱着膝盖她哭得像孩子一样,「我好想你好想你…」
不知道过了多久,河采韵才逐渐停止哭泣、软软的起身走回家。
而一直在她身後握着拳头的闵泰久,也在目送她走进家门後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