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她在火房忙忙碌碌,偏是弄得脸上、发上、手肘上一块又一块白的,暂且不搭理,直接捧着成品跑向栀子园。
陶宸正在园里摘花,素发乘风飞扬,卷起了几朵枝枒上的鲜支,夹杂於发间与仙袍的皱摺,他神情悠远温存,盈眸远淡,素雅如指中山栀。
天蓝如水,白花与他如云,是抓不着的轻寒虚幻。
「师兄!」
他回过头,看着从远处快走而来的她,那个不修边幅的她,唇畔绽放了诚蔼的笑意,那是,满满的怜溺,「忙什麽?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她笑着,将盘子端至他的眼前,「师兄,你尝尝我做的椰汁桂花糕。」
在她手中,是一个水蓝的瓷盘,盘上放着七块色白如玉的方形糕点,上面洒落着缃黄的桂花,星罗棋布,煞是雅致可爱。
陶宸望了一眼,抬眸问:「是嫌弃我昨日做的难吃?」
她摇摇头,「不,就只是觉得自己近来太过犯懒,找点事儿做。」
「是吗?」他无奈一笑,右手在净白的仙袍上拍了拍,打落尘土,再从盘里拿起其中一块,置入嘴中。
伶舟璇玑凝视着他,见他温文儒雅的闭口咀嚼,得体从容地品尝,脸上的神情泰然自若,没有一丝的皱摺与波澜,而那双温腻的眼睛,始终是那样看着自己。
她讷讷问道:「好、好吃吗?」
他一笑,笑里泛着无尽的温柔,「这是我吃过天底下最好吃的桂花糕。」
他又拾起一块,放到嘴中,「你瞧,我向来不惯吃甜食,这又忍不住再吃一块。」
她笑了,笑着笑着,却哭了,直把他手中的那块糕点抽走,「哪里好吃?你撒谎!你撒谎!」她把整个盘子都扔在地上,登时,盘子的破裂声划开了此刻的寂静,桂花糕碎,她的心亦是。
陶宸撇头望向被摔烂的甜品,笑了笑,再次正眼与她对上,「璇玑做给我的,哪会不好吃?」
她满目泪水,如雨滂沱,「你还要继续瞒着我吗?那里头没半点儿糖,全是盐!你却……却还可以面不改色……」
事到如今,陶宸也不想多说些什麽,只是沉默。
「你几时失去了味觉?」她问。
「几个月前。」
「为什麽?」
「烫坏舌头了。」
「为什麽会烫坏舌头?」
他编不下去谎言,欲言又止的凝望着她,「这是我自愿的,别问了,好吗?」
「与我有关吗?」向来哪有他不和她说起的事?若有,那肯定是因为怕她难过自责之事。
他瞧着眼前的泪人儿,既心疼又不知所措,「失了味觉,无伤大雅,别伤心了。」
这算是,间接默认了,是吗?
她呆愣愣地伫立着,脑袋尽是空白。她究竟做了什麽,以至於让他失去了味觉?从此,世间一切的酸甜苦辣,都与他无关,他将更无感於世间的波动与变化,失了,对於生活的感知乐趣。
他却以为,纵使生活索然无味,有她,便是一切的滋味。
他看她一脸负罪的惆怅,又说:「此事与你无关,我失了味觉也非徒然,至少,我换到了我要的答案,也帮了需要的人。」
「如若无关,你大可直接说,又何必欲言又止?」她凄然一笑,「要我猜,你想要知道的答案,是想知道我当时人在魔界漠北吗?」
回应她的,还是沉默。
她抿了抿唇,低声喃喃,「师兄,这一生,我欠你太多了……」
未曾料想,这句话,将他彻底地敲醒。是啊,他如此的付出牺牲,除了是因为爱她,不也就是要她因着内疚而一辈子好好地记着他吗?他忽然觉得自己自私透顶,然而木已成舟,似乎在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的爱并非无怨无偿,因为,在他心底的最隐密深处,他是多麽希望她也能回应与牵挂。
「你若执意负罪,那便用往後的时间偿还吧。」这是他这一生中唯一的蛮横与有私,像是在逼她。如果能用这个方式留住她,也是聊胜於无。
她苦笑。他尽是抓住她的弱点,她还能如何?何况,她本来就下定决心要嫁给他,不为他,就是为了父亲。
眼前人,将是她的丈夫,是她选择的,却非心所选。
她走回五柳殿,想着孩子与孩子的爹,而他停在原处目送,懊恼着刚刚的冲动,但如若始终委屈自己,那实在太过不甘了。再广阔的爱与包容,不过是忽略了本该有的私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