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被廢棄婚約的公爵千金自願流放邊境,立志此生不再戀愛 — 第六章 皇宮深院的平民少女⑥

廉绍明确实将情报控制得很好。

宫内没有任何人知道廉绍明受到重伤,他一如往常地进行处理政务、开会、商谈等各种工作,甚至为了避免以人疑窦,在完全无法出手反击的此刻依旧没有增加近侍队的护卫人数。

即使是亲眼所见,我也忍不住怀疑那天发生的事情只是一个梦境。

话虽如此,因为没有好好静养的缘故,伤势迟迟无法痊癒,某次甚至在踏入烟兰殿的瞬间就发着烧倒在地板,若不是我事前遣走了宫女们以防万一,事情就因此彻底脱离掌控了。

不晓得是幸还是不幸,廉绍明也因此意识到「烟兰殿本来就配置着许多近侍队队员,自己又从受伤之前就经常来访,再加上距离也近,待在这里比起皇宫内其他场所都还要来得安全」的关键之处。从那天之後,他只要有空闲就往烟兰殿跑。

……老实讲,非常烦人。

唯一可以放下心来冷静思索事情的场所也没有了。

明明我也还没有整理好自己的情绪。

今天也是如此。

睡了午觉起来之後就注意到宫女们将注意力都提高到极限,即使是日常工作也都摆出一副若是出错会被斩首示众的凝重神色,显然是太子殿下来访了。

揉着头发的我因为一醒来就得面对那位太子而有些不耐烦,手上却还是迅速动作,整理好服装仪容。

当我踏出寝室的瞬间,随即看见安洁儿妹妹用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不晓得什麽东西,哒哒哒地从走廊一端跑来。二十七号则是紧跟在後。

「娜娜姊,午安。」

「不好意思,稍等片刻。」我伸手拦住安洁儿妹妹,随口问:「那家伙现在在哪里?」

「绍明哥吗?在他的房间喔。」

安洁儿妹妹急忙刹车,护着胸前的东西,头也没抬地回答。

「差不多在娜娜姊去睡午觉的时候就来了,让人家传话说是如果醒了就立刻去找他。人家传完了喔。」

「还是一如往常的傲慢态度……算了,在这边抱怨也没用。感谢,我知道了,顺便问一句,你现在抱着的那个是什麽?」

「猫猫喔!二十七号哥哥抓给人家的!」

安洁儿妹妹兴奋地将小动物高举过头,而被双手抱着的小动物也发出浅浅的呜咽声。

虽然觉得那个花纹比较像是豹子一类的动物,不过毕竟还小只,而且有二十七号贴身跟着大概不会有问题。我不禁想起来以前待在边境的时候,安洁儿妹妹也曾经徒手抓起想要爬入杂货店的蛇,说着要野放到森林就跑走的往事。

我将视线移向站在安洁儿妹妹身後的二十七号。

「这个没问题吧?」

「饲养猛兽也是宫内某些大人的兴趣,近侍都受过相关训练。」

「居然直接讲出是猛兽吗……」我无奈叹息,接着发现安洁儿妹妹敏锐地将豹子抱在胸口,一副不要抢走的模样,只好笑着说:「只要二十七号随时待在旁边,我就没有意见。」

闻言,安洁儿妹妹随即抬头。

原本以为这样的说法会让二十七号觉得是妨碍,不料他毫不犹豫地点头,保证会随时待在安洁儿妹妹身旁。

我微微一楞,接着问:「今天廉绍明的行程是什麽?」

「大人一早就前往常阳宫开会,结束之後就直接来到烟兰殿。」

常阳宫等同於神圣王国宫殿的国王谒见大厅,作为集合贵族、官臣讨论国事的严肃场合。

点点头表示理解,我目送着安洁儿妹妹和二十七号的身影消失在走廊转角,再度端正神色,继续走向已经几乎变成廉绍明专用房间的房间门口,无奈地伸手敲门。

「是爱琳娜吧。进来。」

我踏入房间,双手插腰地凝视着坐在床铺的廉绍明。

由於伤势的缘故,他的脸色稍嫌苍白,却因此带上一种异样的病态俊美。

原本正在闭目养神的廉绍明不慌不忙地睁眼,笑着问:「午觉睡得愉快吗?」

「这是我这边的问题吧,你真的有好好休息吗?听说今天又去参加会议了,连续一整个早上都必须保持不被其他人察觉异状的模样,真亏现在还醒着没有昏倒。」

「昏倒那种丢脸的事情不会发生第二次了。」

半坐在床铺的廉绍明倚靠着枕头,勾起嘴角,轻拍着床铺示意着我坐到旁边。

我没好气地翻着白眼,习以为常地直接从角落拉了一张椅子到床边,单手撑着脸颊问:「今天要在这边过夜吗?」

「是的,直到明天中午之前都没有安排。」

「那样我岂不是又得等到遣开宫女们之後才能够回房去睡吗……这种戏码到底要演到什麽时候啊?」

「客观来看是我痊癒的时候吧。」

「你几乎一整天都硬撑着身体到处乱走,前天甚至还骑马去向劳军,伤口好不容易快好了又被弄到裂开,什麽时候才会痊癒?就不能找个理由暂时消失一段时间吗?你不久前也到了边境旅游啊。」

「那件事情可不是单纯的旅途,姑且也制造出一个太子突然消失的情况,引得心怀不轨的反对势力在即位典礼之前策画谋反,趁机一网打尽。现在却是即位典礼的关键时刻,无论如何都不能消失。」

「但是这阵子几乎随时都待在这里,这样不会露出破绽吗?」

「放心吧,宫里宫外的人本来就都知道我经常拜访烟兰殿,再加上最近不晓得哪个多嘴的宫女将消息传了出去,让他们知道居住在此的是一名褐发女子……至於接下来会出现什麽样的谣言内容,大概就不需要多加赘述了。」

我忍不住皱眉,对於这个不名誉的误会感到无可奈何。

「在继位之前就传出这样的流言蜚语是否不太适切?」

「比起伤势暴露,其他的事情都不算什麽……虽然确实有不少臣子都在私底下谣传我被来自他国的魔女诱惑了,不过倒是还没有人敢胆当面劝谏。」廉绍明像是在说笑话似的发出轻笑。

这个瞬间,脑袋忽然闪过一丝淡淡痛楚。

我似乎掌握到某些被遗忘的重要事物,然而在伸手抓紧之前就已经从指缝之间流逝了,只剩下一种相当不愉快的烦闷情绪。

我摇头甩去那个情绪,淡淡开口:「脱掉衣服,准备涂药了。」

「不再继续聊聊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可从没有想过我们两人会发展成现在这样的关系。」

「再废话就自己照镜子涂。」

廉绍明投降似的举起双手,开始宽衣解带。

当时刺客的武器涂有毒药,会腐蚀皮肤,若是伤及骨肉更会令其溃烂,虽然只有浅浅地分别在胸口、右腰际、左肩三个位置浅浅地画上一刀,却也是迟迟无法痊癒的重伤。

无法请宫里的太医前来问诊以免受伤的情报流泄出去,退而求其次经由近侍队手段取得的灵药固然有效,然而毕竟是为了保护皇帝不惜牺牲性命的组织,灵药也有着相对应的副作用。

简言之,所谓的灵药即是效果更强的毒药。

以毒攻毒地试图压过原先毒药会腐蚀皮肤的效果,先求让伤口痊癒,接着再进行体内的调理,也因为实际上属於毒药的一种,必须分次涂抹。

我将视线从廉绍明背部因为受到腐蚀、反覆结痂与裂开而留下深色伤疤的伤口移开,走到旁边的矮柜,拉开柜门,伸手戴上由蚕丝、蛛丝和金线编织而成的纯白手套。

这是附带「隔绝魔法」效果的昂贵道具,可以将手套的内外彻底隔绝,造价昂贵却难以有实际用途,若不是廉绍明突然想起来这件物品,大概还会继续放在宝物殿积灰尘。

果然这个世界虽然存在着魔法,然而扣除掉「魅惑魔法」这种千年一度的机率,其他魔法都还处於难以应用在实际层面的程度,就像当时道格拉斯曾经借给我的那副眼镜一样……

我忽然停止动作,偏头思考着那副眼镜究竟附加着什麽样的魔法效果,然而记忆当中像是缺了一块空白,无论如何就是想不起来。

不如说,光是想起「道格拉斯」这个名字都觉得久违了。

我不去细想那些会让自己难受的事情,仔细戴好手套,拉紧手腕处的系绳,接着才从矮柜当中取出灵药。

走回床边,我旋开药盒,用手指抹了一些黏稠药膏。

「我要涂了,先从肩膀的伤口。」

「麻烦了。」

据说涂抹的时候会产生椎心刺骨的痛楚,然而廉绍明从来不曾展露脆弱的一面,只是端正坐着,握紧放在膝盖上面的拳头,直到涂抹完毕。

我仔细地控制药膏份量,均匀涂抹在伤口处。

我继续动作,即使隔着手套与药膏,还是可以感受到肌肤与筋骨的触感。

房内相当安静。

只有我们两人的呼吸声。

左肩膀与右腰际的伤口都是被刃物横划而过,只有胸口心脏处的伤口是被刃物戳入,虽然廉绍明当时说得满不在乎,然而那是再多深入数寸就会致命的严重伤势。

现在虽然现在肩膀和腰际的伤口已经勉强算是痊癒,即使裂开也不会流太多血,然而心脏处的伤口却依旧处於相当严重的状态,一旦大量出血就会是昏厥、丧命的程度。

我仔细控制着药膏份量与涂抹部位,填补痂的裂痕,直到结束之後才小心翼翼地解开系绳,脱下手套,将之放到宫女们事前准备好的水桶当中。

手套落入水中的瞬间,清水立刻变得混浊。

「行了,静待半个小时让药膏乾掉吧。」

「今天也麻烦了……虽然让二十七号来也可以,然而终究不太放心。毕竟这个也算是某种毒药,别说往眼睛、嘴巴里面抹去,光是在脸上抹过一痕就会留下伤疤,到时候就很难处理了。」

我因为廉绍明将自己当成最信任的人而感到心情复杂,没有接续话题。

这个时候,水桶里面的水已经变成污浊不堪的紫黑色,表面漂浮着一层奇异光泽的油脂。

「那麽就这样。」

「明明好不容易洗清了宫女们的谣言,这麽快就就离开又被认为失宠了。」

「你几乎整天都待在烟兰殿,何来的谣言。」

「那麽我就直说了。爱琳娜,希望你可以继续待在房间。」

对於这个突如其来的坦白,我无奈咬住嘴唇,片刻坐回椅子。

「……好吧,演戏就要演足。」

廉绍明满意地勾起嘴角。

我不想和他对视,偏开视线。

这几天,房间内也多出许多廉绍明的私人用品,出乎意料的,其中也有许多书籍,类型更是相当广泛。紧接着,我注意到一本有些熟悉的书籍,起身走上前。

放在最上面的那本书籍确实是雅儿公主的故事,却是从未见过的版本。

我疑惑地拿起那本书,端详着封面。

廉绍明则是随口说明:「我让人送过来的。毕竟你不太搭理我,还是需要其他打发时间的物品。」

「我可不是让你打发时间用的。」

「啊,确实是失言了。我并没有那个意思。」

廉绍明微微颔首致歉。

这个时候,我忽然注意到他最近在道歉的时候开始会加上动作,确实地致歉,并非像最初见面的时候那样只是以言语敷衍。

这个细微的转变让我感到一阵焦躁。

廉绍明改变了。

是我改变了廉绍明。

明明这是一个值得开心的转变,却让我不知所措,深思之下随即了解到「这样的转变会让自己减少对於廉绍明的敌意」的缘故。

虽然因为突如其来的暗杀与受伤而让我放弃冷战,然而累积至今的问题依旧没有解决,只是我和廉绍明都闭口不谈而已。

「虽然真的说起来,历史上并没有『雅儿公主』这位人物,也没有什麽不存在於地图的北方小国,那些都只是吟游诗人杜撰出来的故事罢了。」

「……没有吗?」

首次听闻此事的我疑惑反问。

「因为这个故事广为流传,不少人都以为雅儿公主是真实人物,然而追根究柢,若是雅儿公主真的如同故事所言嫁入我国,肯定会有所记载。身为太子的我却翻遍宫内文献也找不到相关记载。」

「……为什麽您要查询这个故事的真伪?」

「因为这是一个很不错的故事,我很喜欢。」廉绍明淡淡地说。

这个瞬间,脑袋深处再度传来那种难以言喻的不快抽痛。

我用力咬住牙关,试图等待痛苦自己退去。

由於背对着的缘故,廉绍明没有注意到我的异状,迳自说下去。

「虽然戏分不多,然而故事的男主角可以说是我国太子。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很好奇同样身为太子,为什麽那人能够在武艺以外也精通诗文歌曲,而且愿意与遥远他国、未曾蒙面的女子书信交流,毫不掩饰自己的丰富情绪……虽然最後发现纯属虚构,却不改这是一个好故事的事实。」

脑袋疼痛感逐渐加强。

我不得不伸手摀住脑侧,然而这麽做并没有任何减缓,反而使得疼痛益发剧烈。

紧接着,最後一层薄纱被掀开,展露位於後方的真正记忆。

那个瞬间,庞大的记忆疯狂涌入脑海……不对,这麽说并不恰当。那些记忆本来就位於脑海某处,只是至今为止都没有想起来而已。

──这是我所写的小说。

雅儿公主这则故事是我所写的小说。

在「鲜红色眼泪」当中的音乐祭桥段,学生会的成员们终究会表演由梅茵提议的崭新剧本,打从一开始,这个拥有悠久历史的表演曲目就是一个徒具名称的「空壳」,甚至不需要仔细设定内容。

因此,我将自己所写的小说偷偷放入其中。

以「雅儿公主」作为主角、游历大陆的旅行冒险故事,总共二十万字,被退稿了数次又修改了无数次的故事被删减成只有提及名称和琐碎细节的故事,放入游戏脚本当中。

这则徒有名称的故事却在这个世界广为流传,改编成乐曲、戏曲和各种不同的版本,各个国家的人们都听过的故事。

除了「雅儿公主」的故事之外,我也将许多被退稿的故事放入游戏设定当中,脑海浮现出那些曾经在边境听过的各种传说故事,记忆也因此苏醒──屠龙的勇者、不会死亡却渴望死亡的魔物、浮空城、彩虹尽头的宝物,那些前世的我搜索枯肠、绞尽脑汁地在夜晚提笔写下,然而却因为退稿而不得不束之高阁的故事此刻却在这个世界广为流传。

眼泪无法遏止地流落脸庞。

这个正是前世的自己一直追求的目标。

前世没有达成的理想在这个世界顺利完成了。

前世的努力并没有白费,我所做的一切并非毫无意义。

这件事实所代表的意义远远超过想像。

由於迟迟没有动静,察觉到疑惑的廉绍明转动视线,在看清楚的时候顿时愣住了,露出一个无法掩饰的诧异表情,皱眉凝视,半举起右手似乎想要替我擦去泪水,却又在最後关头忍住了。

「……你又想起那家伙了吗?」

廉绍明忽然重重叹息。

「在被放逐到边境的时候你得到那家伙的帮助,心怀感激也是人之常情,然而根据情报判断,那家伙并没有做出更进一步的行动,只是保持着暧昧关系。追根究柢,那种软弱的家伙究竟……」

虽然误会了,然而我还是保持沉默,思考着方才理解到的事实,没有多作解释。

廉绍明忽然几个急促喘息,单手摀住胸口,片刻才有办法再度开口。

「果然一开始相遇相当重要吗……我不擅长这种事情,却也自认做到尽心尽力了,为何你依旧不满意呢?」

我将视线从雅儿公主的书籍移开,凝视着痛苦皱眉的廉绍明。

至今为止因为前世的死因、放弃的梦想与失败者的遗憾而遭受遮蔽的视野被这个契机一扫而空。

眼前豁然开朗。

我尚未厘清自己的思绪,然而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已经相当清楚了。

「廉绍明,你就尽管去执行你的计划吧,然而我这边也会有所准备。」

「……这是什麽意思?」

「不管是魔女的刺杀计画、两国的战争还是其他那些麻烦的问题,我全部都会想办法解决掉,同时,我也会会拯救你。」

对於我的宣言,廉绍明只是淡淡一笑。

像是将之当作一个玩笑,也像是将之当作一个回避回答的拙劣藉口,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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