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烟花,灿烂眩目的灯海,彷佛还在眼前,中秋夜里若有似无的意动却已经完全淹没在皑皑白雪中。
朱定嫣吹着手,一片白烟溶在寒冷的空气中,明明一片岑寂,她内心却欢欣鼓舞。
以前生活的地方,再冷也是不下雪的,想要看雪得在够冷的天里爬到够高的山碰运气,这会在自己苑里就能赏雪,打雪仗,玩雪天使,真让对雪有莫名向往的热带人心花大开。
可惜她捧在手上看了半天,也没瞧出图片里浑然天成的美丽六角结晶,那雪就已经融化在温暖的手心,朱定嫣看着眼前被雪掩埋的院子,枯树积雪,景致寂然,几棵不畏寒雪的松柏,绿意里也收敛了锐气,低调地装点着这片银白世界;冬季的风呼啸吹过,脸被刮得生疼,几株寒梅,枝上花苞零落,这样的景致幽静深邃,看上去冷冷清清的,但却让人不自觉地感到安宁。
银白世界的变化极其细致,一个不经心,就忽略了,於是乎看起来彷佛连时间都不自觉地在一片银雪世界里缓了脚步一般。
天空的色调是冬天里特有的灰蓝色,冷风里暗香浮动,从藏璧苑往濯浊园的游廊,檐顶积雪厚重,乌檀梁木衬着冷然白雪,夏天里带着凉意的白墙,冬季里更显孤傲,朱定嫣想到琅嬛洞天中四季如春,有些可惜。
真想知道这麽个神奇的洞天福地若下起雪来是哪种感觉?那雪是粉的还是颗粒的,是否也带着上天的祝福有着神奇的力量?
她腕上的白花绿玉镯,从入冬後就默默散发着暖意,从手腕流窜全身,虽然说不上可以穿着夏衣在冬天里乱跑,但比起其他人在狐裘底下还穿着厚厚的冬衣,她只穿了秋季才做的新衣,就觉得浑身暖意,体态上算是比其他人轻盈多了。
朱定嫣颇有种外挂加身的依恃,让她更热衷在大雪天里成天来事,小小的身影在积雪的院子里到处乱跑,这儿滚滚雪堆那儿堆堆雪人,一会领着大小丫鬟去敲破碧波湖上的冰层,幸亏镇日飘着的白雪也不是白下的,那冰层结得极厚,小丫鬟们力气本就不大又因冬衣笨重,动作轻快不起来,敲打了半日,只在上头留下几道刮痕,雪一下,又消逝无踪,朱定嫣觉得无趣,又偷偷摸摸拿了柴房里的铲子想去铲廊檐上的积雪,这会连小厮都叫上了,倒还真的将积雪清理乾净,朱大总管怕小郡主又来事,连忙撒了盐,但朱定嫣小姑娘,已经又领着一众小丫鬟开始在苑中大树上设起给神鸟暂歇的鸟居,简直没一刻消停,国公府的众人见往日体弱身虚的小郡主,大病一场後健康活泼起来,头疼之余终究是高兴的成份多,想想倒也是替枯寂的冬日添了几许生气。
素来怕冷的唐茹,这季不确定是否因饮多了灵泉水,整个人觉得这冬没往常寒冷,身子舒适了不少,屋里烧了地龙後也不需要再添火炉子,以往烧的固然是品质极佳的银丝碳,但毕竟空气不流通,总是不好,整个冬天待在屋里就昏沈沈的,没劲头,这会可好,连出门时,以往绝不会离手的暖手炉也不需要带着,可惜即便如此,唐茹的心情并没有松快多少。
中秋节时,让小白和小灰送信给云游的第一代定国公问问两老何时回府,毕竟中秋一过,她家的心尖尖就要迎来四岁生辰,别人家都是及笄里大操大办,但对定国公府来说,满四岁的娇娇闺女就要出远门去修习了,过个热闹的生辰哪算得上什麽事,但中秋放出去後,这神鸟夫妻俩果真应了那句,放出笼子的鸟就像断了线的风筝,等了大半月也不见半截鸟影,不知去哪玩乐了。
眼看再过些天,就要过生辰了,府里万事都已经安排妥当,连结伴出海到海外诸国长见识的二代定国公夫妇和三代定国公夫妇,也早在中秋节前就遣使来信说了到府的时间,偏偏要来接闺女去云族的两个长辈,到现在没消没息的,也不知道是做何打算,长辈自然是怪不得的,要怪的话当然是怪去传信的两只神鸟,唐茹想到这儿,娇媚的凤眼一瞬间闪过一丝凌厉,这两只扁毛畜生,回来非好好教训不可!
到了今儿一大早,月蛾照例去检查给他们准备的过冬小鸟居,还是只见几只小的在鸟居里玩的不亦乐乎。这鸟居在朱定嫣的强大行动力下,东一处西一处,整个国公府只要神鸟们瞧的上的,栖息过的或是短暂停留过的树上,都给盖了一个,月蛾为此光要寻找神鸟们今儿个又临幸哪处鸟居,就花了一个多时辰,幸亏国公府里冬天能盖鸟居的树就这麽几棵,要是夏天,她大概三更半夜就得起床找了。
大抵是花在找鸟的时间长了,找小竹筒时就不经心了些,但就是这麽一个轻忽,月蛾小姑娘就被窝里的几只小畜生给看不起了,看起来个头较大的,是给朱定嫣订下的,取了怪名字叫嘿美的,没人知道为何明明这只鸟洁白如雪,一双眼儿湛蓝透彻,却要叫黑美,等知道是嘿嘿笑的嘿,国公府众人的脸倒真的都黑了!
嘿美懒懒地睁开眼,头儿一甩,两个小竹筒正中月蛾冬季里养的更圆润的脸上,只见竹筒又被弹回,在鸟居里滚了几圈。
啧啧,这是吃成什麽样子了!居然把竹筒都弹回来了!
一窝的神鸟宝宝无不睁大白日里没啥精神的眼睛,嫌弃地看着眼前这幕!
月蛾摸摸自己弹性甚佳的圆脸,再看看神鸟嘿美大人不屑的眼神,想起上回只是忘了把他摆出来晒太阳,鸟大人就折腾了她一夜,即便觉得委屈可也不敢渣呼,连忙伸手从鸟居中取出竹筒,然後飞也似地奔往唐茹和朱长阅日常居住的洄澜苑鹣鲽阁。
洄澜苑算是整个定国公府的主院了,穿过一道古朴雅致的月洞门,眼前只见一片鸟语花香,潺潺流泉,上头浮着一片雾气,这温泉水一来是引来养冬日苑里的花草,二来唐茹畏冷,这温泉水也让整个洄澜苑比起国公府其他院落温暖许多。
月蛾同苑里的几个丫鬟打过招呼,便停也没停地往鹣鲽阁去。
唐茹身边有四个一等大丫鬟,悬鱼,雀止,垂花和额访,四个大丫鬟打小就服侍在定阳郡主身边,全是唐茹出生时,她皇祖母精挑细选送来的,几个小丫鬟,年纪最小的悬鱼当时三岁,年纪最大的额访五岁,垂花和雀止同年,都是四岁,都说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心尖子,太后生了当今乐帝後,隔了十多年又意外有喜,不只当时的成帝大乐,太后本人更是把这个老来子看得跟眼珠子一样,其得宠的程度,也只有当时的太孙如今的太子唐芃勉强能比拟,宝贝么儿的闺女一出世,太后那是赏人赏钱赏珠宝,还让皇帝赏封号赏封地,总之就是明目张胆毫不避讳地告诉众人,唐茹很得宠,有靠山,而且靠山很硬!
四大丫鬟各有所长,但没有一人的特长是养鸟,赶巧的,这出身洱族,身分特殊的月蛾还挺会照顾动物的,於是乎就这麽变成神鸟们的奶娘兼丫鬟,瞧她撒开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正在苑里照顾花草,整理药材,晒晒书的几个大丫鬟,深深为自己不会养鸟而庆幸。
「...小郡主那儿,快要添人了吧?」悬鱼看着那抹越来越小的青色背影问道。
「郡主是这麽打算的,但应该不会从人牙子那儿挑。」稳重的额访边说,边捡除那丛温水娇养的雪球花的枯叶。
「同月蛾一起服侍小郡主,怕也不是轻松的活。」垂花说,手中的络子挽了个结,完成。又从竹篓子里拿出几条深浅不同的青色丝绳,打起另一个络子来。
「这倒是,垂花就是通透。」雀止笑咪咪地,将书又翻了面,难得天气好,几本孤本终於能晒晒太阳,去去霉味。
这来的丫鬟奴婢不管多灵巧讨喜,哪能越过出身洱族的月蛾?一同当差,要是心思多些,怕成天就心不平,气不顺了!
「不说这个了,你家那个木愣子,啥时来跟郡主讨你啊?姊妹们的孩子都能上书院了!」额访转了个话题,问起垂花的婚事来。
悬鱼长得水灵,早早就配给朱大管事,两人还有个可爱的男孩子,清秀稳重的额访莫名其妙给前代暗卫头子龙一给看上了,龙一退下後才求国公爷指了婚,两人有闺女两位;雀止嫁了国公爷底下的一名小总旗,生了一男一女,三人都能出府享福了,偏偏闲不住,於是又吵着回府当差,累人的事有一众小丫鬟,大事有严嬷嬷,她们几个就帮忙调教调教小丫鬟,替郡主管管贴身事物,像这样做做事,聊聊天的,日子也过得有滋有味。
一说到婚事就闭嘴的垂花立刻保持沈默,淡了神色,几个姊妹看了也不好再说笑,又回到方才安静做事的样子。
好不容易跑到鹣鲽阁的月蛾,一进屋里,礼都没行个,急呼呼地将两只小竹筒递给唐茹,唐茹从中取出信件,一目十行看完後,将信拿到烛火上烧掉,眉头也皱了起来。
信上说两老一定会在囡囡生辰当日出现,但无须特别准备厢房用品,他们总有去处,唐茹有些头痛,他相当喜欢朱家的家风,朱家的长辈也都是开明通达的人,但或许就是太豁达了,对於那些俗务规矩不甚看重,说实在像定国公府这种家世,也确实有惊世骇俗的底气,无奈地摇摇头,唐茹对月蛾说:「辛苦你了,去叫垂花请国公爷来。」
唐茹见月蛾跑得都气喘吁吁了,想想还是吩咐别人走一趟,老祖宗说是自有打算,她可不能真的就放手不管,有些事看的是一种态度,她总得跟朱长阅问问怎麽做好。
月蛾得命连忙往来的小花园去,手里还不忘拎着两只空了的小竹筒。
鹣鲽阁里春有桃李杏争妍,夏有绿叶鸣蝉及精养出的碗荷,秋里红叶掩映,金桂飘香,冬里寒梅着花,疏影暗香,月照白雪,处处都有着主人精心摆弄的生活情调,原来叫关雎阁,但朱长阅偏偏觉得跟“鳏居”同音,很是不喜,自觉是儒将的朱长阅在承爵後立刻改名为鹣鲽阁,瞧瞧鹣鲽情深,多甜蜜腻人,比起那吵得要命的关关雎鸠,浅白直爽的多了!
但朱定远内心可不这麽想,鹣鲽阁,念快了不就是间谍阁吗?虽说定国公府副业是训练暗卫细作的,也没必要连和心爱妻子浓情密意的地方也要扯到工作吧?
於是时年八岁的定国公府世子爷,开始思量改名大业,总之等他娶妻承爵後,鹣鲽阁一定要改名!
至於会另开侯府的朱定迩,本人就是个心宽的,不就是个睡觉的地方,叫啥阁都一样,干嘛这麽费神?
这头唐茹费神思量怎麽处理老祖宗的事,另一头朱定嫣正对着出现在窗边的北冥出神。
北冥一出生就被白钦曾叔祖送去给皇太孙了,说好等窝里的大些,再挑一只送去,毕竟当初说好要送一对的。
北冥会先送去,是因为国师一句他来调教,白钦曾叔祖想想,就真的挑了一只送去。
不晓得是不是云族人天生擅长调教这些神兽,总之,北冥看起来就是比嘿美沈稳着调,不枉为两族神鸟的血脉。
「你怎麽来了?要吃吗?」朱定嫣拿起平常喂给嘿美的饼乾,递给北冥。
这饼可是白钦神医大人的旷世巨作,说是对这神鸟多好多好,吃了保证毛亮身轻,眼神好。
嘿美爱吃的很,就不晓得北冥赏不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