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前一个月的每个礼拜三，我和颜宥宇相约晚上在吉他社办里练习表演的曲目。
社办里有些凌乱与灰尘，看得出来已经很久没人清扫整理过，墙边摆放着两把木吉他，听颜宥宇说是之前的一对学长姊情侣留下的。
「可能是感情有点矛盾，那时候起了不小的争执。」颜宥宇耸肩，「吵架之後就再也没来过社办，在那之後，吉他社的成员也越来越少了。」
两把木吉他静静的相倚靠在墙边，彷佛时间暂停在他们甜蜜的那刻，无法前进，也无法後退。
「来练习吧。」颜宥宇随意刷起弦音，「先练第一首，《I\'myours》？」
「好啊。」我思索了一下，「这首我是唱D调。」
「没问题。」颜宥宇莞尔。
社办里回荡着轻快的吉他弦音，颜宥宇认真注视着曲谱，搭配着木吉他特有的音色刷出美妙的乐章。
时间彷佛倒转回高二那年秋季，周子澔坐在小屋里弹琴，一模一样的歌曲，不同的时空、不同的氛围和不同的人。
他突然弹奏起这曲红遍大街小巷的经典名歌，弹奏到副歌时，他睁开眼眸，嘴角微微上扬了几度，他说：「再听下去要收钱了。」
当时的我差点脱口：「我喜欢你。」
然後，没有然後了，因为我是胆小鬼。
「怎麽了吗？」颜宥宇停下动作，拉回我的思绪。
「柚子，我想说这首可以砍掉吗？」我牵起嘴角，露出一抹苦笑，「我没有办法唱。」
这股气氛太过暧昧，若一不小心我就有可能把他当成周子澔。
「好，那我们先练第二首吧。」颜宥宇怔了下，却也没有过多的询问，「第一首你有想法的话再告诉我。」
「谢谢。」
圣诞节前一周，美术馆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房咨宁顶着一头新发色出现在馆内画室里，她眼角余光撇见我，唇边勾起一抹笑，「莫曦，我等你很久了。」
我有些诧异，却佯装镇定，「有事吗？」
我跟你应该没什麽好聊的。
「也没太特别的事。」房咨宁耸肩，「听系上学长说你圣诞节要跟他一起表演。」
「对啊。」
「想跟你说一声加油。」房咨宁泛起一抹笑，而眼底却毫无笑意。
如同冰冷寒风一样，毫无温度。
寒风缓缓吹拂，路灯照亮整个空地，校园开始散发出圣诞节的氛围，霓彩灯泡和充气雪人都回到去年的岗位。
以喷水池为中心旁的每一侧，都聚集着不同社团在练习表演，我和颜宥宇坐在喷水池旁的石子椅上，练习下礼拜要表演的曲目。
一曲毕，颜宥宇看向我，「今年是我最後一次上台演出了。」
「为什麽？」我的声音高了几度。
颜宥宇大笑几声，「因为明年大四要准备考律师了。」
对了，我明年也要升上大三，不知不觉周子澔已经淡出我的生活三年了，而他的影子还是不断在我的脑海里徘徊，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根深蒂固的滞留在内。
「所以我决定今年做一件有意义的事。」颜宥宇看着我莞尔，眼眸里倒映出我的影子。
「什麽事？」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他开始轻刷几条弦。
「你什麽时候开始会卖关子了？」
「一直都会。」颜宥宇停下右手，缓缓昂首，「你还记得高中四系音乐会前一晚我说的笑话吗？」
「记得啊。」我回想，「北极熊、彼得，还有很多。」
「这次我想像彼得一样，选择自己内心所喜欢的东西。」他阖上眼眸，感受微微寒风。
我有一股强烈的预感，这样东西会是他的秘密。
「我就知道你们在这里。」方湘晶提着三杯饮料向我们走来，「我不知道你喜欢什麽口味，就买了柚子最爱的珍珠奶茶微糖少冰。」
「方小姐，你是疯子吧。」颜宥宇怪叫一声，「今天天气这麽冷，你居然买少冰。」
「对齁。」方湘晶敲了自己脑袋一下，不好意思的吐舌，「刚刚都在室内，没有想到外面这麽冷。」
为了不辜负方湘晶的心意，插下吸管，饮入几口，再从包包里拿出每年冬天必备物品，一条水蓝色围巾。
几年前的圣诞节，周子澔借给我这条围巾，而我到现在都还没还给他。
「莫曦。」颜宥宇唤了声。
「下礼拜加油喔，不要紧张。」语毕，颜宥宇的掌心来回抚摸我的头顶。
他明明看见了，他看见方湘晶眼神里的落寞，却不着痕迹的完美闪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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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头转正。」吴婉茹帮我画上淡妆，再精心帮我梳理好发型，「完美，超漂亮。」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向後方的少女莞尔，「谢谢。」
「不用谢啦。」吴婉茹把自己的化妆品摆放整齐，「今天是你要表演的日子耶，当然要漂亮一点。」
「你要穿哪件？」吴婉茹把自己衣柜里的两件洋装拿出来，「粉色碎花裙，还是红色洋装？」
「有需要这麽慎重吗？」我失笑，「我想说穿件帽Ｔ配牛仔裤，就好了。」
「好吧，也可以。」吴婉茹收回衣服，「记得带围巾，不然像之前一样发烧，你就完蛋了！」
「知道了。」我从衣柜里拿出水蓝色围巾，不经意撇见周子澔写的那张纸条还静静地躺在大衣上。
我的心脏刹时揪了几下，好酸。
「你在对着衣橱发呆吗？」吴婉茹戳了下我的肩膀，「时间快到了喔。」
「才没有。」我送她一记白眼，「你不去看表演吗？」
「不了，我还有一堆功课还没画完。」吴婉茹哀怨地看着我。
「谁叫你要去约会。」我不留情的吐槽她，「要关门吗？」
「关！关死我！我要享受跟功课的独处时光。」
狂欢的舞台、大排长龙的摊贩、汹涌的人潮，还有闪烁不定的喷水池全都尽收眼底。
鼎沸的音响不停的在股热气氛，感觉到颜宥宇灼热的视线直盯着我看，我有些难为情的开口：「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颜宥宇摇头，「只是你今天化妆，特别好看。」
「谢谢。」我别过视线，不愿直视这道温柔至极的眼神。
「换我们了，走吧。」颜宥宇背上吉他，往台上走去。
我和颜宥宇四目相交，拾起麦克风，待他前奏一下，刷起和弦，我缓缓开口唱起一首能够炒热气氛的西洋歌曲，台下观众利用手机内建的手电筒当成灯光，一圈一圈的照耀漆黑的台下，彷佛繁星点缀夜空般的耀眼。
一曲毕，台下尖叫声连连，直喊：「安可安可。」
我莞尔，「接下来我们带来的歌曲是《Secrets》。」
台下一片鼓噪，舞台灯光随即暗下，再次亮起，我随着颜宥宇的吉他声进入音乐。
Ineedanotherstory（我需要另一段故事）
Somethingtogetoffmychest（让我能够卸下心防）
Mylifegetskindaboring（我的生活已索然无味）
NeedsomethingthatIcanconfess（需要一些能够让我坦白的事）
进入副歌时，颜宥宇开始和声，台下的气氛顿时升至最高点，我和他对视，唱出最後一句结尾。
Immatellyoueverything（我想要对你坦白招来）
Allmysecretsaway（揭透我所有的秘密）
OneRepublic《Secrets》，作词：RyanTedder
曲落，台下再次响起激昂尖叫声和掌声，颜宥宇带着一抹笑容走向我，俯下身在我耳畔低语：「你记得我说过你考上大学之後要跟你说一个秘密吗？」
「记得。」
「我的秘密就是……」他缓缓凑向我的脸庞，唇瓣漾起一抹笑，若有似无的刻意靠近我的麦克风，「我喜欢你。」
台下惊呼连连，在这道声音里，我撇见站在台下的方湘晶愣了下，脸上泛起一层悲伤，还有不远处的喷水池站着一抹身穿褐色大衣的高挑身影，尽管背着光，脸上轮廓依然清晰。
「对不起。」丢下这句话，我快速跑向喷水池的方向。
尽管岁月流逝、时间运转，我绝对不会认错那个人，最深爱的人的身影。
他的身旁不知道什麽时候多了一抹身影，她勾着他的手，勾起嘴角，「莫曦，很不错的表演。」
我止住步伐，直愣愣的望着他们，牵起一抹苦笑，「谢谢你。」
周子澔深邃眸子平静不惊，他的手不着痕迹的离开房咨宁的手掌。
受不了尴尬的气氛，我抬起头与他对视，「你回来了喔。」
「嗯。」周子澔把手插进褐色大衣的口袋，「每年圣诞节都会回来。」
「你们慢慢聊，我先去整理行李。」房咨宁摆摆手，「明天早上五点的班机，我们就会飞去日本了。」
她也会一起去日本吗？
我看着眼前的少年，「你还会回去吗？」
「会。」他说。
我还在期望什麽？
期望他留下，然後告诉他我也喜欢他，然後像一般情侣手牵手的做任何事吗？
当然不可能。
那他为什麽要回来？为什麽要出现在我面前？
又是为什麽要让我好不容易振作的心再度瓦解？
而我为什麽还爱他？
我忍住欲掉落的的泪水，牵起一抹苦涩，「谢谢你。」
谢谢你爱过我。
语毕，我转身逃跑，逃到没有他的地方。
没有悲剧女主角的滂沱大雨，只有繁星点缀在深蓝色夜空，操场的草皮被风吹得飒飒作响，我坐在杳无人烟的司令台，看着万物，一道规律的脚步声从我身後传来，低沉的嗓音传入耳际，「莫曦，对不起。」
我叹了口气，「我才要对不起吧，把你一个人丢在台上。」
颜宥宇笑了几声，坦然的不像是刚告白失败的人，「是有点尴尬。」
「看来我们都失恋了。」於是我效仿他的坦然。
颜宥宇提着两大袋啤酒，坐在我旁边，「要喝吗？」
他是酒鬼吧？
「好。」我拉开扣环，一鼓作气的喝光第一杯。
我也是酒鬼！
「今天对不起。」颜宥宇再次道歉，跟着我喝完一杯，「当作我没说过这句话吧。」
他清澈的眼底染上一层悲伤，但我没有多余的思绪可以安慰他。
「我觉得你很勇敢，我到现在还不敢告白。」我再快速的啜完一杯。
「不要喝这麽快。」颜宥宇一把抢走我的啤酒，「会醉。」
「啤酒怎麽可能会醉！」我抢回我的啤酒，看了那两大装满啤酒的塑胶袋。
少骗我了，常常在面馆看着客人来来回回喝了好几十杯都没醉，我到现在才喝第二杯而已。
「还有鸡排，要吗？」颜宥宇又拿出两份鸡排，多麽罪恶。
「谢谢。」我接过鸡排，一口口咬着，鸡汁不停地冒出，这间鸡排的口感不错，「我觉得我们两个好像失恋醉人。」
好半晌，他才缓缓开口，「那个男生是你喜欢的人吗？」
我愣了一下，眼泪再也抑制不住的落下，「是。」
「你别哭啊。」颜宥宇有些惊慌，但更多掺杂在内的是悲伤，「不然我不知道怎麽安慰你。」
「以後要哭，只能找我。」
「而且没有人能安慰你。」
我找不到你了......
面馆大叔都是怪人吧！我喝了第三杯就脑袋沉沉了。
「给你。」醉意醺色，我的眼前开始朦胧，啤酒下肚的燥热感开始作祟，「剩下一袋，不要浪费。」
圣诞夜，我就像个失恋妇女坐在司令台上喝着闷酒，最後只记得我一鼓作气的跟颜宥宇说了有关於周子澔的故事。
八岁那年，我和他第一次见面，那时候的他全身上下染着一层忧郁的氛围，没有朋友和他一起玩耍，公园里只有他一个孤独存在的个体，最後因为一只小狗，我们搭上话题，但最後他离开了。
十六岁那年，我们再次相遇，因为他的笑容，我爱上他，柚子你说啊，这麽肤浅的理由怎麽可以维持这麽久？
十七岁那年，我们靠得很近，近到我以为幸福即将来临，可是我是胆小鬼，我不敢跟他说出我有多喜欢他。
十八岁那年，我差点就说出我喜欢他了，但是我没有，因为我知道他会离开，我不希望他为难。
「为什麽他回来了，又要走了？」我哭着问。
一抹温柔突然把我拥入怀中，他的体温比我低一些，略带凉意的指尖碰触到我的脸颊，使我忍不住起了个颤栗，我哭着对他说：「我好喜欢好喜欢周子澔。」
他拭去我脸上的泪水，拨开凌乱的发丝，湿润的触感轻啄我的唇瓣，低下身子在我耳畔轻语，「对不起。」
好美的梦境。
再来，再来我就不知道了。
我不知道我怎麽回来，也不知道怎麽上床，更不知道昨天那道嗓音究竟为现实还是梦境。
「头还痛吗？」酒醒後，映入眼帘的吴婉茹担忧的神情，「给你解酒的。」
「谢谢。」我一手抚着昏沉沉的脑袋，一手接过杯子，啜了几口，「昨天是谁送我回来的？」
「你知道的。」吴婉茹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看着手中握紧的一张纸条。
是啊，我知道。
「除了他，没有别人。」吴婉茹抛下这句话，就继续埋头做作业。
「等我。」
纸条上，那人的笔迹清晰可见。
我就像被下了蛊，默默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