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昨夜星辰昨夜雨
他很难忘记初见莫亚时她那聪灵慧黠却带点反骨的气质。
如斯傲视凡众的女子甚至还拥有让诸多天之骄子俱都拜倒的惊人美貌,她就像一阵来自外域的风,见者无不赞叹於她的美,而後惊慑於其聪慧,末了拜服倾倒在她方方面面的出色之下。
『龙阳之癖,古来有之,至明清『契兄弟(注1)』之俗更是普遍,在我看来,反倒是现代人少见多怪,或是整体文明的止步甚至退步了。』
就连思想她都是走在最前端的──
在那个年代,那个异性恋是绝对霸权的年代,他的爱只能是极其隐晦、必须压抑、得设法消除,甚至还要自欺欺人地接受异性爱慕者来对他人证明自己正常的卑微……
而莫亚居然是第一个接受自己对清水俊介感情的人,正因为她理解了连他本身都难以坦然面对的事实,她才成为了那个自己愿意让出清水俊介心中首要地位的女人。
「和弓,和弓?」
他垂眸回应秋尘的轻唤,斑驳的挣扎在深褐色的眼底跳动。
「因为是莫亚,我才能够由衷祝福与放手,那并不容易……」
之後的空白延续了不算长的时间,椎名没有完成未竟的语句,而是在这之上就此打住,敛起不经意溢泄的伤感,态若自然地回到先前那个话题:「当时你母亲为了这件事啊,还因此跟你爸分居过一阵子呢,那段时间你爹可没少被老爷子追着打。」
似是想到什麽非常有趣的景象,椎名揽着她笑了一阵好不容易才止住,秋尘一瞬不瞬看着他等待下文。
「後来、」下一秒,他语气微滞,椎名低头凝视不明所以的清水,眸光变得深沉:「有次你母亲因故独自留在研究室里加班,不知怎地就动了胎气……」
「当时你才三十二周,稳不了胎便只能马上进行分娩。」秋尘感觉自己的手被握得有点疼了,蹙紧眉,却没有开口打断。
「说来也巧,我正好在附属医院妇产科轮值,本来这种危急的情况是决计不会让我这种非妇科专业又只是实习生的菜鸟参与的,无奈那一年实在是妇科人手紧缺,於是,我竟误打误撞地比你的双亲都还早见证你来到这个世界上……」
臂弯一沉,椎名的目光被女孩暖人心脾的微笑所占据,原来肃穆的神情也不由放柔:「你出生时才不到2000克,早产不论对胎儿或者母体都不可能没有影响,所以你自小才体弱多病的、」
莫亚的请求却突然在脑海掠过,牛皮纸袋里的结果像是某种催命的符咒,而自己居然阴错阳差地,必须亲口念完那些字句──
椎名沉默着,不发一语摩娑她的脸颊,直到秋尘抓住他的袖口才将他的心神拉扯回来。
「喔,是呢……尘儿。」
她怎麽就承继了俊介的感性呢……伤得将更伤,痛得会更痛,这不好、真的不好。
他叹了口气,在清水困惑的注视下将搁在膝上的第二份资料抽出牛皮纸袋。
正由於莫亚为孩子付出了不为人知的牺牲,即便不那麽赞同她的某些作法,他也很难毫无迟疑地站到她的对立面上。
更何况她的顾虑,如今已经得到证实。
椎名和弓无视清水在自己提及莫亚过往时脸上闪过的错杂,迳自述说着。
「有些事情她不提,可能也不打算让你知道,更不愿让你认为,她是在用这些往事迫你屈服,可是尘儿、」他低头凝望她那双跟莫亚如出一辙的黑眸,在她想转动脖颈的时候温柔却坚定地阻止她的意图:「你有权力知道这些事情背後的原因……」
惊讶的表情过後,某些积压太长时日以至於撩拨之後也没有立即翻涌的回忆,经过短暂的停顿突然在脑海中以骇人的速度晕染开来──
她不想知道,不要说了。
「对不起,但你母亲委托我透过关系做了你跟国光的基因检测。」
真的不要再说了。她不想听。
「太相似的两人一旦结合,会发生诅咒般的事情、」
你跟国光不可以──
「47%已经不是可以抱持侥幸的数据,太相近了……相近到不能放任你们继续。」
你们不可以──
……不要再说了!
她看着椎名开阖着的口,不断输入的讯息都只成为阻断自己思考的杂讯,大脑却兀自解读着那些言语,在所有被存藏的心痛通通归位後,毫无阻隔地密合起来。
其实那一天,母亲跟手塚国光的谈话她知道,她都知道。
知道他的承诺他的应许,那一天早晨,母亲就在东京的家里,在她的面前,让她等到长长的沉默过後他那声不带情绪的单音节──
『好。』
他说好。
不爱她好不好?
他说好。
他说好。
他说好……
他怎麽可以说好?
怎麽可以?
怎麽可以决定不爱她後,就允许梨本荻音进驻他左手边的位子……
那个最靠近心脏的位子?
他们在她面前言笑晏晏,甚至是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近在咫尺的注视,连袂路过她眼前的窗口,而那幅景象竟美好得刺眼。
她可以鼓起勇气抗衡所有人的反对,唯独承受不起他的不爱。
手塚国光,你怎麽能够?
「尘儿、」
「为什麽连你都这样呢?」
椎名和弓被她脸上的凄绝震慑住,突然什麽也说不下去。
「基因……呵。」清水从他的胸前离开,掌心抵住他的心跳,低哑的嗓音让人闻之生痛:「她这是否定我呢,还是否定她自己呢?」
「47%相似,基因缺陷,诅咒、不幸,我的爱情罪该万死……」嗓音嘶哑破碎,多数是气若游丝,好像就快要晕厥,她却歇斯底里地收手指着自己心脏的位置。
「如果不是无从选择,如果可以堕入轮回重新来过,即使不当她莫亚的女儿,我也要爱手塚国光──」
啪!
……颊畔窜上火辣辣、陌生的痛楚,她被椎名一巴掌甩得摔进沙发里,发丝披散,掩住表情,久久,她都维持着倒落的姿态,娇躯轻颤,细微却持续不断的颤栗彷佛难以抑制,像绷紧的弦,随时酝酿着断裂──
但椎名的表情却不比她平静。
他用一种决绝的姿态,不容抵抗地将尘封已久的隐密通通掀开在阳光底下。
「是,你无法选择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出身,但我打你,不是打你大逆不道,也不是打你不知感恩,更不是打你自私任性……」
「我不在乎是好或坏,只要你是清水秋尘,椎名和弓就必定守护你一生一世。」
他粗喘着气息,声音听起来绝不平静,只手覆盖着从眉心到右半部脸庞,而另一只手则颤抖着垂在身侧,到头来还是这样,他曾誓言再也不见清水俊介,并会尽自己所能地守护他跟莫亚的所爱……
但命运弄人,从未觉得需要被补偿的自己却面临这种,不啻於是将他们对自己的愧疚以女儿来抵过的结果,他何曾愿意?
「在这世界上你爱怎麽任性就怎麽任性,只要不是弥天大祸我都可以为你遮风挡雨,但唯独这句话,唯独不当她女儿这句话,你清水秋尘绝对不能说。」
这段谈话究竟是怎麽展开又将怎麽结束,都已经不再重要,那个即便他不赞同莫亚做法却也难以站到她对立面的理由,终於不得不浮出水面。
「是时候让你知道了不是吗……」
椎名温柔而坚定地扳过秋尘面如死灰的脸蛋,他的眼神让她再也咬不住眼角的重量,冰冰凉凉没有止尽滑落的液体却填不满那道裂得彻底的缝隙……
「莫亚当年难产差点丧命,这辈子,已经不能再生育了。」
--TBC
(注1)明人沈德符《万历野获编补遗.卷三.风俗篇》记载:「闽人酷重男色,无论贵贱,各以其类相结,长者为『契兄』,少者为『契弟』。其兄之入弟家,弟之父母抚爱如媳,弟日後生计及娶妻诸费,俱取办於『契兄』,其相爱者,年过而立,尚寝处如伉俪。」
译:福建人喜欢男色,并且不计较身份贵贱,只要双方情投意合,便会结为「契兄弟」。年长的是「契兄」,另一方是「契弟」了。契兄到契弟家时,契弟的父母都把契兄当成「女婿」一般,爱护有加。而契弟日後的生活开销和娶妻生子所需费用,都会由契兄赞助。是真心相爱的契兄弟有过而立之年,仍然相处如夫妻的。也就是说,即便两个男子结为契兄弟,各自的婚姻嫁娶也并不受这种关系影响。而之後所娶的妻妾,也不会影响契兄弟的感情。
Jovi\'smurmur,
早在四百多年前就有多元成家的先例了阿orz
这是真的有人去考据过的史实,上课的时候教授也曾经提过www
我去查了文献发现还真的是很确切○_○
anyway,最近一直写得很不顺处於走走停停的停滞期
加上要准备考试有点心力交瘁
所以请大家多多见谅ˊ_>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