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敛起自己脸上的愕然，楚阳方闭起眼，垂在身侧的纤细手腕神经质的抽了抽，「那些人看到我晚上去陈叔他们的店打工後，就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打他们只是刚好而已。」
他的唇角勾起，却没有半点喜意，放赵品乔眼中，比他沉着脸还叫人看了难受，「他们爱在我背後对我碎嘴就算了，喜欢动手动脚也无所谓，反正我爸爸的确是杀人犯，妈妈也跑了……可明明陈叔跟他们一点关联都没有，现在也没做以前那些事了，他们凭什麽自以为是说那些话？」
楚阳方没说那些人当初嫌了陈叔他们什麽，赵品乔也能想得出来。
她第一眼看到陈叔他们，凭他们的气质，以及说话习惯，也很自然地把他们归类到流氓那块，即便当时她还没跟他们说上任何一句话。
她紧紧捏着手机，目光落在少年抠进被子里的手指，白皙的手背突起青筋，咆哮着主人并不平静的内心，「那……当初你怎麽不解释？明明那些人也有错，为什麽到最後大家都说你乱打人？」
「像我这样的人说话，有谁会相信？」他冷笑，「况且……如果被人说我恐怖，能堵上那些人的嘴，我为什麽要回到过去，那种每天被人欺负的生活。」
赵品乔呼吸不稳，喉头酸涩几近哽咽，「但你明明不是这样的人。」
「你怎麽知道我不是？」
抚摸着萤幕上那支雨伞，她坚定地说：「我就是知道……楚阳方，你是好人，不要让自己陷入这样不好的处境。」
张开眼，楚阳方眸底已是一片水色，消瘦的脸颊微微抽动，浑身的肌肉挣扎着，用尽全力压抑即将溃堤的情绪，「好的处境是什麽？是像王之齐那样，自己做不好就让别人背锅，还是像你这样，台风天不回家，跑到一个不良少年家里开导他？」
他绷起背脊，往前探身，翻搅情绪的目光压在赵品乔身上，「如果我不是这样的我，怕是早跟我妈那样，被那些人的话压垮，什麽都做不了，只能懦弱的逃跑……你又没经历过那些事，少站在道德制高点教训我。」
深呼吸，赵品乔胡乱擦着眼角积蓄的泪水，「但是被人妄加罪名的你，即便没人敢挑衅你又怎麽样……你并不快乐呀。」
他活得堂堂正正，不曾真正欺侮过他人，只是用最难堪的方式伪装自己，替自己包上一层保护壳。
可外表完好，真的能代表内心也能如外壳一般坚硬吗？
赵品乔知道他有一颗柔软的心，会在家人受到攻击时坚硬起来，但那颗心却不曾为了他自己辩驳过，而是放任伤害一次次叠加，但凭伤痕累累，也不曾吭声。
「你……不管是上次保健室，又或者是这次生病，都不让陈叔他们到学校接你，是怕陈叔他们知道你在学校的状态，或是被别人说闲话吗？」
没有否认，楚阳方情绪似乎稳定了点，整个人瘫软在床上，静静的看着她。
为什麽只有我是这样？这个念头在他国小被同学排挤时，充斥在他脑海里。
他厌恶过自己的出身，也庆幸过自己能因此遇见那群乾爸。
──世界对他不友善的同时，给了他无数份真心相待。
楚阳方的童年堆砌着咒骂厌恶，左右邻居的指指点点，是他的日常生活，年幼的他无力反抗，在妈妈选择抛下他後，只能躲在夹缝中驼起不断积累的苦痛。
他就像是一颗气球，被亲生家庭的不堪戳破了洞，泄光了改变命运的力量，在彻底消气前逐风而居，旁人说他是什麽他就是什麽。
反正不能再差了，他无所谓。
随着言语霸凌漂泊许久，他在同学的欺压下，以为自己已经接近尽头，却有人跟他说：「孩子，我们来照顾你。」
这是他第一次认识到爱是什麽，原来所谓的暖心是真的存在的……没有血缘的外人，除了相互排斥之外，竟然还能产生这样的联系。
可乾爸的出现，不过在他的生命燃起一抹光，他看着望着，百般渴望，真要他去捧起呵护，他是万万不敢。
楚妈妈是个软弱的女子，禁不起身旁的人对他们恐惧的目光，在楚爸被警察抓起来的时候，她把所有的时间花在哭泣，花在告诉自己的孩子他们完蛋了，带着他自杀了两次，都差点成功，全被闯进门的陈哥打断了。
在幼年需要被谆谆教诲的时刻，他没学过怎麽活，就已经看见生命的渺小，体会过世界的狭隘──天大地大，竟没有他能跟妈妈安生躲避的地方。
那阵子新闻报得大，有时他走在路上，尽管没有人知道新闻上那个被人骂破头的是他爸爸，他仍有无处遁形的恐惧感。
楚妈妈以为楚阳方已经熟睡，打电话给陈哥，让他以後负责照顾孩子，她真的受不了，必须要离开那天，他其实意识清醒地躲在角落偷听，深刻明白妈妈将会离开他的生活，不再回来。
他有悲伤，也有莫名的解脱感，伸出的手悬在半空中，终究没有尝试拽住妈妈的裙角，哭着请她再陪自己坚持一下。
楚阳方对自己有着不符年纪的认命，他认得梦想这两个字是什麽，却无法想像具体的形状，也就剩年轻的皮囊还透着一股鲜活，有着少之又少的坚持。
乾爸们，便是那跟不能碰触的弦。
旁人甚至是乾爸们，都以为他不让他们去学校，是因为嫌他们一股流氓气，会让他被说闲话，但其实不是的，他怕的是自己。
乾爸们已经离开那个圈子很久，过上了寻常人的生活，却因为跟他沾上关系，又被同学们拿出来讨论……这并不应该。
有问题的，在楚阳方眼中，始终是自己。
所以他不敢接近别人……包括面前为了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前座。
即便他心中，有一股火燃烧着，几乎要融掉他的冰冷外壳，露出底下盼望被人呵护的血肉。
──「您的宝宝寄信给您了：乾爸他们或许在别人眼中不是好人，对我而言，却是好爸爸，不能被人污辱那种……她也是，我不希望她因为成为我的朋友，被其他人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