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凌走进来时,他的神色捉摸不透。我不加犹豫地默默跪下,泣道:「一切都是妾的过失。作为正妻,竟对韦庶妃有孕之事毫不知情;之後又因失察,让她在长跪於院门口。这并非我的本意,但韦庶妃的小产确与我脱不了干系,我愿意接受任何罚处。」
玄凌轻叹一声,俯身扶起我:「你自己也是有身子的人,别动不动就跪。已经伤了一个,你要再有个闪失,要怎麽好?」
我哽咽道:「我并无意伤她。」
玄凌抱住我,语气里多了些心疼:「菀菀,我知你是无心之失,你亦不要怨责过深。你向来宽容,待人和善,又岂会与一个妾室一般见识?韦庶妃自己懵然不知,亦冲撞了你。失了孩子或是天意。」
他闭口不提谣言之事。若不是毫不在意,便是有了芥蒂。
那日之後玄凌下了命令,不许府中之人非议我腹中胎儿。玄凌一向疑心颇重,加之韦庶妃小产一事,恐怕他的心里真的有了猜忌,只是隐忍不发。
「王妃想为婴儿采办些小物什,我想着亲自跑一趟才好。谁知刚出府门,便瞧见李娘的身影。一问才知道她已在四王府附近徘徊多日了。」我这才记起前日一早却有吩咐过春影采办一事,後因种种意外,我早已无心於此事。
我细细理着思绪,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李娘?徘徊多日?那她必是有要紧的话。」我推断道。
春影却不说了,脸上的表情显见是深悔失言。
我的心揪成一团,恐是噩耗。我死死盯着她,等着她开口又怕她开口。
春影的沉默恰恰证实了我的猜测。她终究没有说,而我已经泪流两行。
即便知道是宿命,即便是亲手递了毒药,在真正到来的那一刻,根本无法洒脱。
「如果有一日,我是说如果……我不在了。你且把那支萧放於我身畔。待我再见到他时,便还给他罢。」我身在王府,连痛哭一场都是奢望。
夏日碧空澄澈,云淡风轻。蝉鸣阵阵,却不知人世几多憾恨。
两日後,玄凌与我共进了晚膳。
「还有半个多月……」我们双双坐在榻上。玄凌轻轻拂过我鼓起的腹部,心事重重。
他收回手,装作无意道:「你可知道,废太子殁了。」他盯住我,意图看穿我的想法:「据说那日送饭的小厮进门後,便看见他躺着一动不动,鲜血淋了一地。」
「殁了便殁了。圈禁一生估计也不好过。」他说得有声有色。我心中悲恸,却不得不克制自己的情绪,语气中不带一丝波澜:「好好的,四郎怎麽说这些?」
他转移了视线,「许是有感而发吧。在他过世後,竟有忠仆追随而去。真真令人唏嘘。」
「确是难得。」我头脑浑噩,隐隐觉得不对劲。
「好像是叫李娘吧。」玄凌转回头望着我,「以前在东宫应该毫不起眼罢,谁又能知最後只有她上吊自尽了。」
我的双手轻轻颤抖,顿觉一阵反胃。春影急忙上前抚背,并递了水。
「请四王恕罪,妾不过是个弱女子,又有孕在身,实在听不得这些生杀之事。」我强撑着,不让自己最後一道防线崩溃。
他不再继续了。
「你便好生歇息吧。」他的言语里兼并着痛惜和决绝。
李娘……她必是因我而死。我的泪水如决堤般倾泄而下。
「今日崔医者怎麽亲来送药了?」我淡漠地抬眼问道。
「禀王妃,王妃这个月即将临盆,小的不敢怠慢,事必躬亲,就怕出了岔子……」他滔滔不绝地解释,似要掩饰自己的心虚。
「好了。」我打断了他,「我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
我端起药,医者小心地观察着我的神情。我心里冷笑着,随後阖上眼,饮尽了安胎药。
「崔医者有心了。暑热难耐,回去多进几碗绿豆汤罢,看你这一脸的汗。」崔医者一壁讪讪地笑着,一壁取出汗巾拭去满脸的冷汗。
「王妃怎麽开始进药了?」春影在崔医者走後偷偷问我。
整整八个月,我不曾饮下任何汤药,是为了保护孩子。如今玄凌疑心已起,怕是再容不下这个孩子。我是正妃,无人敢明里做手脚。若有人做了,必是有人默许抑或是授意。我是个无能的母亲,竟连自己的孩儿都保不住。在他尚未出世之际,俨然成了府内斗争的牺牲品。我心中透亮,却忍不住恨。诸多伤痛却不予言说。我随意找了个藉口搪塞,没有告诉春影因由。
当晚,我在孩子的兜肚上勾上了最後收尾的几针。就算用不上了,总能留个念想。我轻叹着,正准备伸手取了剪子,腹中蓦地一阵绞痛。我支持不住,顺着一盒针线滑倒在了地上。
「王妃!」映月闻声而至。看到眼前的场景後,她傻愣住了。
「还愣着作甚!王妃早产了!快宣医者啊!」随後而来的春影气急败坏。我的意识渐渐涣散,只依稀记得自己的血不停地流着,屋里的人如走马灯似的变换着……
「王妃醒醒啊!」接生嬷嬷轻晃着我,只怕我昏厥不醒。恍恍惚惚地中,我被人抬到了床铺上。一阵紧似一阵的疼痛扑面而来,血顺着我的大腿根部不住地往下流淌。
「菀菀,我在这里。你要坚持住。」玄凌的声音从屋外传入。我早已疼得没有了气力。
「王妃千万挺住!再坚持一下,就看到小公子的胎发了。」接生嬷嬷看出了我神情不对,焦急地唤着我。春影在旁更是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恨不能替了我去。
我歉疚地看着春影傻傻落泪的样子,她是不知道的罢,她什麽都不知道。我别过脸去。泪水混着汗水,黏着我的发丝。又是一阵剧痛袭来,我痛得浑身发颤。与此同时,玄凌在房外来回走动,十分焦虑。宜修陪伴着他,时不时说些劝慰之话。
「生啦!生啦!」随着嬷嬷欣喜的叫声,我身子一轻,已然虚脱。
「怎麽没有哭声?」春影脸上泪痕犹在,挂着笑的脸又凝重了起来。嬷嬷一看,脸色煞白——只见那婴孩浑身青斑,已经没有了气息。
「呀!不好了!王妃血崩了!」朦胧中不断有人在呼唤我,我感到自己的生命正随着鲜血不断流逝。
「四殿下——」玄凌不顾众人的劝阻,硬闯了进来。
「菀菀……」玄凌坐在我的床沿,满含悲切。
我吃力地抬起眼,勉力一笑。
「让他们别忙了,我只想安安静静的。」
「菀菀,他们正在替你止血,你会好起来的。」玄凌牢牢拢住了我的手,对我生生挤出了一丝宽慰的笑容。
「孩子是你的。」我强撑着一口气,缓缓地告诉他。
瞬时的愣神後,玄凌再忍不住了。他怅然泪下,想必是深悔不已。
「原是我不该。」我痴痴地凝视着床幔,「也许这一切都是错的。」
不远处的宜修看着我,脸上满是惊惧。从一开始,她就只想除去我的孩子罢,却不曾料到如此境地。只怕她今生今世,都会在我的阴影下过活,再无从得知真相。姐妹一场,到头来竟是互相伤害。
「四郎——」一滴清泪打湿枕衾,「可否答应我……」
「什麽?」玄凌凑近我。
「我的母亲年岁大了,我只怕她受不住……」想起母亲,我的泪扑簌簌掉落,「只求四郎多加照拂。」
玄凌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
「还有一事……」我最後看了宜修一眼,「我唯有宜修一个妹妹,望日後四郎能够善待於他,不要休弃她……」
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我想起了那年怀抱着猫的宁宁,纯真无瑕。
「今夜正巧是十五呢,月色真美。」可惜我看不到了。我摊开手掌,想象着月光覆在掌心微凉的感觉,是那样凄哀。
吕雉和虞姬,你怎麽选?
殿下若在西楚江边自刎,妾愿相随。
我缓缓阖上了眼,泪自眼角乾涸。
一轮明月高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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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元皇后朱氏,讳柔则,小字菀菀。精通琵琶、萧、古琴等器乐。长歌善舞,颇通诗书。为人谦和,人素爱之。其与帝情意甚笃。生子早殇,难产离世。帝哀,追思之,至数年不能忘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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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正文完结撒花,感谢你能够看到这里。明日会放出一篇付费番外。若你愿意打赏,慕君在此深表谢意^^
之後可能根据读者情况开新篇。一旦开新书,慕君在此承诺,绝不弃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