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莫宸昕原来是那样的人?
一个在萤幕前甜美示人,私底下却冷漠至极,甚至劈了腿还觉得理所当然的人?
昨天听见的那些事,经过整整一天,我依然不敢相信是真的。
我的心情有点复杂。
店里因为年节重新调整上班时段,让我今天能在晚餐时间提早下班。
提着晚餐搭上公车的我,一公车上都在想莫宸昕的事。
我知道她的工作是主播,她已经把她的工作做的那般好,身为观众的我根本没有权利评价她的私生活。
可或许是因为我佩服她太多年了,我就是没有办法停止思考这件事。
在她眼里,我这种人就是所谓那种对她抱持不切实际期待的迷妹吧……
但不管她怎麽看待我这种人,我多希望她没有劈腿,也多希望她可以跟萤幕上看到的一般甜美可人,而不是冰冷的无视他人真心付出的情感。
我多希望。
天真的希望。
天色暗了,昏黄的车灯下,公车车窗把我的身影倒映的模糊。在那随车晃动的影子里,我彷佛看见了六年前的我自己。
二十二岁的我──以及,我大学时期最好的朋友许家佳。
家佳她得了罕见疾病,病情还没有恶化的一开始、她的家人还没有把她接回南部照顾前,我常常陪她一起搭公车去医院看诊。
那个时候,家佳逐渐恶化的病情或许让我想起了我老妈,即使事隔近十年才再度与死亡接触,我依然直感害怕,希望她不要死,衷心的希望她能够好起来。
但事与愿违。
家佳回南部的一个月後,她母亲告诉我她需要接受骨髓移植的消息,而且极度仰赖基因配对的骨髓移植,她的家人配对後都不符合。
「虽然希望很小,但你可以帮我找找看愿意来配对的同学吗?」一通深夜打来的电话里,她母亲恳切地跟我说。
她难过的语气,我知道家佳已经没有退路。
所幸我们系上本来感情就好,我一跟大家说後,整个系上的同学几乎都来帮忙并参与配对。
可要找到适合的配对者,依然如同大海捞针。
我们试了又试,最後还是一无所获。
每一次,我们都满怀希望的坐车下南部,然後在配对结果出来後,失望地离开。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那时的我跟一群同学坐在学校的餐厅里发愁,早就结束的用餐时间,人潮散尽,空荡荡的餐厅里,不远处的垃圾桶飘来食物腐坏的气息,与我们的绝望相应。
我们一筹莫展。
而打破这一切的,是其中一个同学的惊呼。
「有了。」
望着电视的她,彷佛从这片晦暗中找出一丝光容身的缝隙。
她的声音急切而孤注一掷,「现在很多有名的人都有FB,我们发讯息去拜托看看,看看他们能不能帮我们转发家佳需要骨髓配对的消息?」
「反正大不了,对方就不回讯息而已嘛。」
她耸肩,装得无所谓。但我们立刻应和。
我们需要希望,我们都不想在这里放弃。
於是我们开始竭尽所能的发出讯息。尽管大多石沉大海。
也就是那个时候……
有个陌生人,敲了当时提议同学的FB讯息栏。
「您好,我是E-GNs的记者莫宸昕,我们有意报导这则移植消息,想跟你确认这则消息的正确性,不知道你是否方便受访?」
新闻。
我们一票同学从来没想过,这则消息可以上新闻。
莫宸昕虽然那时还是跑新闻的记者,但已开始支援一些冷门时段的新闻播报,这样的人愿意帮忙,对我们来说,这是多麽具有希望的一个讯息?
我们想也没想就立刻答应了。
新闻播出後,因为E-GNs本身的公信力,愿意帮助我们的讯息开始如雪片般飞来。
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就像喜剧电影的最後十五分钟,一切都顺利起来,我们很快地找到了配对者,家佳也在那次治疗中顺利复原,去了美国。她最近刚订婚,过得很好。
是那个时候吧?家佳病癒後,看着在电视新闻播报新闻的莫宸昕,大四就要毕业,对於未来却没有任何打算的我,第一次浮现出了一个类似梦想的东西。
当主播。我想要当主播,我想要成为跟她一样的人。
对,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拥有了一个名叫梦想的东西。
──但那样让我佩服的人,她的私生活却?
她真的劈腿吗?
我想起我爸那个负心汉,也想起我妈当年叫我不要相信爱情的声音,还有……
我皱眉。难道,这世界上真的没有一份值得相信的爱情吗?
东想西想,凌乱的思绪让我一时恍神,差点没注意到公车到站。
我急急的刷了悠游卡下车。
沮丧地拎着便当回家的我,搭上了大楼附设的老旧电梯,在昏黄的灯光下找出钥匙,转开锁,拉开厚重的铁门,走进我爸买给我那户空荡荡的大房子里。
三房两厅的设计,虽然旧却位在新北市的蛋黄区,大体上交通还算方便,而且只买给我一个人。
我爸其实对我很好,我知道,所以尽管我当年很气他劈腿这件事情伤害了我妈,我还是乖乖的和他保持联络。
人或许没有完美的吧,所以感情也是?我懦弱的想为刚才的困惑找出解答。
只想转移注意力的我随手按开电视,揭开便当盒。
E-GNs的晚间新闻。莫宸昕舒服好听的声音在我耳际漾开。
那应该是许许多多人喜欢的声音,可这声音听在我耳里,彷佛自动与昨天的她连结,只让我感到一阵反胃。
骗子。我的脑海里不自觉浮出这个想法。
「莫宸昕,你这样好假。」我喃喃。
虽然晚间新闻就要结束,我仍然决定转台。
「我一点都不想看到你。」瞪着电视,在以我为主角的空荡客厅里任性嚷嚷。
眼不见为净吧。现在看到莫宸昕只让我心烦,就当我肤浅,因为昨晚的她真的无意破坏了我六年来的信仰……
但莫宸昕播报的声音却在这时攫走我的注意力。
嗯?
她的声音……
我皱眉。
听她播报新闻太多年,她声音失去平稳的刹那,我立刻就发现了。
我想起昨晚在巷子里看到她时脸上的那抹苍白。刹那。
我不禁抬起头。电视屏幕里的她笑容依然。
我正困惑,她专业的口吻已然传来,「今天的晚间新闻播报到此结束,谢谢您的收看,我们明天同一时间再见。」
棚内的灯光微微暗下,要进广告了。
是错觉?这样的念头一闪即逝。
但我很快便改变了想法。
就要切进广告的电视画面,瞬间攫紧我就要松懈下来的神经。
我不自觉的张大了眼。
一闪即逝的画面里,我怔怔地看着电视萤幕里的莫宸昕颓然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