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慾且求,求而得 — 04-4

「这都怎麽一回事?」

不该出现的声音倏忽传至耳边,李綪先是翻了白眼,身旁的宫人早已伏身行大礼迎接一袭轻便汉玉白圆领缎袍的帝王,她才意兴阑珊地福身。

「陛下万安。」

「都起吧。」叶涛抬手,目光飞快扫了圈,待在地面的都纷纷起身,在盛开荷白莲粉池里拍水的还在拍,其中一个还朝着喊着「陛下救救奴婢」,他好气又好笑瞅向目光始终不落在自己身上的李綪。

「爱妃,怎麽一早心情欠佳拿下人出气?」他目光在她颈侧的印子稍停,轻薄香汗点滴缀着,格外吸引人也令叶涛龙心大悦,悠然跨步来到她身边笑问着:「爱妃怎麽不瞧瞧朕?莫非门边的日及花有比朕好看?朕可要嫉妒了。」

「出气?妾可没那般闲情逸致,起床就拜陛下的御前可爱小宫女所赐,大吵大闹,对着本宫的宫人颐指气使的,还闹出派别来了呢。」李綪选择性忽略叶涛後一句情话,手指着梨花带雨好不可怜的汾香,面无表情地说:

「喏,陛下瞅瞅,真是好可爱好可怜的,陛下就收她当个小贵人,妾的盛香殿可没大到跟荷镜宫一般可以装下如此高贵的宫人。」

「这话听起来酸味儿酸味儿的,爱妃可是吃醋了?」叶涛以手背贴上李綪的脸,望着李綪浑身上下衬托她烈火似耀眼的行头都是出自自己之手,颇是得意。

吃啥吃!吃用你脑子酿的醋!

李綪简直想转身把叶涛踢下池子里,她猛一吸气抑下火爆,勉强扯唇说:「陛下多想了。陛下想宠幸谁,妾哪敢阻止?陛下若要救您的御前大宫女,妾也不会说什麽的──只要她别老是激怒妾。」

「国师说了,这大好日子不宜见血。」叶涛随意挥挥手,就让随身大总管去喊人打捞,旋即拉住李綪的手,往外走,颇有兴趣问道:「她怎麽激怒你了?朕记得她做事还满认真的,为人也真诚,应当是好生伺候你才是。」

「呵呵,陛下说是就是罗。」李綪皮笑肉不笑的。

「别这样,只要你说,朕都会听的,别闹脾气了。」叶涛领着她走出了盛香殿,浩荡的圣驾停驻在门外,他偏手朝着跟来的总管喊了声:「容和,把车撤了。」

没多久车驾撤走了,一旁宫人举着金华盖替李綪和叶涛遮住了日光。

「陛下居然不搭车?要一路走去金銮殿呀,妾真是受宠若惊。」

「唉,爱妃,朕知错了,是朕的错。朕晓得你会因为叶亨的事情生朕的气,所以才没提前告知你。」叶涛叹道,终於正视她从不掩饰的阴阳怪气,大掌轻抚着她的手。「不过你要相信朕,朕这是为了叶亨好,将士在外过门不入,叶亨既要入曹门,便要一视同仁,才下那道指令的。」

从他口中听见叶亨的名字,李綪更为火大,板着俏脸,一边迈开步伐走着,一边平稳应道:「如此安排甚好。妾可没说陛下错。」

叶涛侧首打量着李綪的神情,发觉她表情没有什麽变化,这点倒是与他所想设想的大相迳庭。

他以为李綪见到他的当下,就算没抄着把剑质问他关於叶亨的事情,也应当会问他颁这道圣旨是什麽意思,又或者对於他的解释嗤之以鼻。

没料到是这平淡。

果然只是单纯想把叶亨送出去而已吗?想来李景那种风骨老古板教导之下,李綪饶是性子桀傲不驯也不可能出现那种荒诞行径。

叶涛俯首撑额,不禁自嘲笑了笑。明知流言不可信也身受其害过,李綪那火速的反击亦是一件好笑可爱的事情;皇后四两拨千斤的处置亦是直接弭平这无端的流言。

只是,到头来……他竟然还是无法不在意。

任何风吹草动他不能不去在意,哪怕仅有一丝一毫,都可以救自己一命,或者将政敌一击毙杀。

前朝後宫都是如此。

无一例外。

「可是朕不明白你怎麽生汾香的气,她仅是朕派去专门煮药汤给你喝的女官,你怎麽就扔她下水了?」叶涛敛去思绪,想及盛香殿荷塘内的落水案和某个人,不觉好奇了起来。

至少在他看来,李綪并非会打压得宠妃嫔、宫女子的善妒嫔妃──假如她真的善妒,他还会开心些,心底也踏实──不至於无缘无故就把人踹进池子里,更何况那一个宫女子还是他亲自提拔的。

再怎麽不济,应该也会想到她背後代表的人是谁才对。叶涛虽不是经常逗留於後宫不上朝的昏君,但自己的女人有什麽性子,不敢说了解个十全十,七八分倒是可以推测的。

他只是更喜欢听她们说。

「妾有喝啊。」李綪眼眸眨也不眨的,理直气壮哼道:「妾不过就看不惯她花枝招展,在妾前面嚷嚷『陛下说』、『奴婢是为了陛下和娘娘好』、『是陛下派奴婢来』的,还一脸正气凛然,话中有话的总指责妾做错事。妾是做了什麽错事吗?她口口声声陛下来陛下去,是当妾是新来的好哄骗?啧,妾入宫时,这妮子还不知道在哪里打混,敢胆拿陛下的名号当幌子狐假虎威。」

叶涛一听,剑眉扬得更高,「有这等事?朕不知汾香会如此,在逸桦殿和天机殿内,朕瞧她挺乖巧可爱,做事也机灵才遣去帮你的。」他的拇指摩娑着她的,她的手摸起来粗糙,有隆起的茧,不似其他美人玉手纤纤细嫩,想让她多多保养,又舍不得她现下的模样。

「或许……其中有什麽误会?」叶涛说。

「哦,陛下说她乖巧可爱就乖巧可爱。」李綪一脸无所谓,「不过陛下知道妾的脾气,只要她继续拿着陛下当藉口压妾一头,妾可不顾忌谁是谁。」

「红妃,朕不是责备你。只是说汾香应当不是那个意思,别为她堵心了。」叶涛轻蹙俊眉,轻轻刮了她的掌心。

「不是那个意思,那是什麽意思?归根究柢,陛下就认为是妾的错?」李綪可不管他刮自己的手有几层用意,也没兴趣去猜,迳自对此穷追猛打:「那麽陛下要砍妾的脑子吗?御前大宫女果然好大能耐,真不晓得她是从哪里出来的。」

叶涛冷不防放开她的手,轻声诘问:「红妃,你非得如此说话?」

「妾说话怎了?陛下既然不砍妾的头,那打入冷宫如何?离宫孤芳里的东西三院,陛下随意挑。」李綪陡然停下脚步,似乎话中处置的不是自己,唇边张扬的笑意灿烂,绽放出的尽是搧风点火的刺儿:「今个是大好日子,国师说不宜见血光呢。所以陛下决定该如何处置妾,妾欣然接受的。」

更像是只挑衅勃勃的猛兽,目光如炬,跃跃欲试的好胜表露无遗。

见状,叶涛确信李綪是想激怒自己,原因……大概很多?

「不。」崇高的帝王轻轻吐出否定,他眉宇渐渐舒缓,重新执起李綪的手,凑首亲吻上她颈侧上的那一朵吻痕。

「朕喜欢你都来不及了,怎麽会处置你呢,爱妃。」

然後,甚是满意地见到李綪如预想扭曲了脸,叶涛哈哈大笑几声,内心大抵确定了李綪不痛快的原因。

在闹别扭啊。

「御前宫女也是宫女,爱妃就像平常管教即是,用不着顾虑朕。」叶涛大方朗笑道。

「妾如果顾虑陛下的面子,稍早妾就不会直接把她踹下池子了。」李綪毫不给面子的,冷冷应道。

「……你就不会让朕开心一会吗?」

「陛下需要的话,可以找贵妃让她跟您撒撒娇,或者让艾嫔唱歌给你听听,啊,柔妃知书达礼也能引句经典,陛下想谈心找她。」李綪一顿,而後转了转手腕、拉直臂膀舒开筋络,笑眯眯地提议:「或者陛下待会想转去武场,妾跟陛下打一场开心开心?看陛下想比剑甩枪骑射肉搏,妾都可以奉陪。」

「……走吧,别让国师等。」叶涛虽然不是弱书生,皇家不分男女都得骑马射箭健身,但是要跟出生将门又经素来严谨的李景训练,还直对老虎不露惧色的李綪比试……

算了吧,班门弄斧。

而且依照李綪好战又好胜的性子,她压根不会看他面子放水,甚至恨不得打得更狠更残暴,跟李景一个模样,从不会对皇家的训练有所调整,他怎麽带军带人的就怎麽带。

他突然想起自己的二儿子叶亨。

这个儿子的身影在他脑海里模糊得似水面浮光,小小的,总是站在太子叶宗身後,沉默得恍若不曾到场,连布课骑射都没有突出之处,连行事乖张的叶广都比他出色。

有时候,他甚至会忘记自己有这麽一个儿子。可有可无的。

不料昨日一见,叶亨竟挺拔不少,应对的气度似乎也与往常不同,多了几分沉着,他只当岁月历经使之,却没深想他是怎麽在李綪的训练下挺过的。

又或者说,他莫名兴趣李綪到底用了什麽惊世骇俗的方法训练了叶亨,让叶亨从个怕生寡言的变成现在这般稳重得宜的性子?他若问李綪,李綪性子倔,又爱跟他唱反调,十之八九不会说。

还是他日後该传唤李景闲话这个?李景这老狐狸总归不会又在这话题上摸鱼打太极吧?

……也不只是李景,六大世家每个都是只老狐狸。

叶涛弹了弹袖上虚无的尘埃,唇角微微上扬,唤道:「容和。」

见叶涛自顾自走在前头,李綪仰首无声吐气,顺势翻白眼,腾手捂了颈侧的位置。

「还真有人吃这套……嘶,这麽恶心。」

一直默默跟着的小顺连忙上前拉住她张扬的动作,紧张兮兮地细声说:「娘娘……总管会瞧见的……」

「容和正跟陛下说话,眼睛没长在背後。」李綪颇是冷静,盯着皇上的随身总管快步在叶涛身边说了些什麽。「不是让你休息?施品怎麽派你出来。」

「施姑姑不放心娘娘,小顺就……」

「行了行了,看个国师会有什麽事?有事也不会掉你的脑袋。」李綪不耐别手打断小顺,行进的步伐却配合着她缓下来。「本宫还想问──」

「红妃。」

前头的叶涛忽地停住。偌大的宫扉大敞,内边辽阔无际,泰梦宫、金銮殿连接着翰林院、学士院及繁华坊碧檐迤逦,是宏丽磅礡,是重重宫锁,而掌握全部的帝王身着雍容龙纹白袍,回眸深深望着她。

李綪不得不跟着停下,目光坦荡荡迎向不知喜怒的叶涛与他身後的浩浩宫闱。

「听说你一枪捅破了朕赏赐的月光晶洞,还要打赏给宫人?」

马上就出了掉脑袋的事了!小顺都快哭出来了,她听出皇上其实不开心了!怎麽办!

啊!让娘娘哄一下陛下?

小顺的建议还没溜出喉头,就听见李綪没有一丝起伏的平淡话回敬皇上。

「是。妾嫌它大夏天的太亮,刺了妾的眼,就把它砸了。惦记是陛下赏赐的,直接扔了也不妥,就当作陛下慰劳宫人往後伺候妾的辛劳,就赏赐下去了。」

娘娘!您怎麽火上浇油呀!

小顺此时崩溃得想直接撞上宫墙,茫茫间好像读懂了施品在她临走前投来的怜悯目光。

啊,施姑姑先前也是这样吗?所以娘娘恶名传遍整个六尚也是这个原因吗?小顺泪流满面。

「赏下去?将朕从逐云峰得来的晶石……赏给宫奴了?」叶涛一双剑眉挑得老高,俊眸沉下深黝。「红妃,你可知此石如何得又如何来?」

她耸肩,「妾只会骑马甩枪,不知玉石哪来的,也不知哪得的。陛下若要相论美石精玉之谈,应当找思妃。」

「那石可宁心定神,涓涓入流。」叶涛瞥见她五指抹过泌有薄汗的锁骨,修得整齐没有涂抹花枝荳蔻的指尖甩下几滴晶汗落在石砖上,随兴过头,同样野美过人,引他深沉蕴威的声嗓宛若被柔和春阳融化,含情款款地在她唇前,低哑呢喃:

「最後,它可使拥石者六情滴水成河,七欲为正,修身养性。」

李綪微微一愣,缓缓扬眸望着咫尺间的叶涛,下一刻笑颜妍绽,巧笑倩兮,艳丽勾人的红唇轻吐出诱人的气息,与他交错编织出窒息又可人的暧昧。

「陛下说什麽?妾一句都听不懂。」

一句击毙帝王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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