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来想跷掉周三社团,这念头一直在脑内徘徊萦绕,最後是我说服自己,要是因为跷课把社长引到班上,恐怕会造成更严重的风波。
在社团里恍若另一个世界,光灿满溢、友善亲切、没有恶言相向的丑陋,不管是欣怡学姊、芃芃还是阿豪都温柔可亲,连本该枯燥的水文变迁我也听老师讲解得兴致盎然。
有多久,我没能在熟识的面孔上见到一份单纯友善的笑容了呢?
而周书凯也在此时宣布了下次社游将会带我们探访早已封闭的古老隧道。
「敬请期待。」他脸上依旧笑容洋溢,有如孩子般的单纯。
我放松的心情只延续到下课,社长要求我和他一起将教材搬回社团办公室。那是一些古地图和山径立体模型,模型还是前几任社员手工制作。
这些东西一个人搬也行,再不然该负责的人也应该是总务才对,我不懂为何找我。
「那是因为我有事要跟你说。」周书凯的神情严肃。
他的话语让我心底的阳光慢慢消失。
会不会是他从张君丽学姊那边听说了什麽?
传言流传甚广,如果她是始作俑者,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就算不自己出马,也肯定会派出手下加油添醋一番,假装让流言不经意传入她目标之人的耳里。
我抱着纸箱,纸箱很轻,我胸膛里的心脏却沉重许多,重得快要从我怀里摔下摔碎。
我走进未曾踏入过的乡土社社办,位在活动中心三楼,呼应着社团寥寥可数的人数,空间狭窄,杂物众多,电风扇一开,霉味和灰尘隐隐约约飘散开来。
我靠在门板上,看着周书凯把东西收回架上。他听说我丑恶的过去了吗?他要跟我谈这个吗?
收完教具,他转过身来,递到我眼前的,是一封小小的纸袋。我倾斜纸袋,一叠照片滑到手里。
是那个游乐园从前的照片。我一张一张大略翻过。
「你从哪里找出来的?」我问。
「我请管理员老伯帮忙,问问看他的同事或朋友有没有留下以前的照片,能帮你回忆。不要弄丢弄脏,以後还要还回去的。」
那叠照片新旧大小不一,我捧在手里,咬咬牙说:「那个,我觉得不用了。」
「为什麽不用?你都想起来了吗?」
我把照片塞回纸袋里还给他。「对不起。」
「为什麽?」他不解,「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吗?」
「我改变心意了,不是所有的回忆都得要找出解答。」
因为不是每个解答都甜美芬芳。
「可是你都说对了啊!」他把照片抽出来,一张一张翻找,推到我面前。「你看,那个云霄飞车真的是银蓝相间、画着流星,」他翻到下一张,「老伯说,城堡上的那些灯泡是因为要庆祝圣诞节才挂上去的。还有那个天使雕像,背後的翅膀因为太沉重所以断裂过,在修复之前先用支架支撑,这你也跟我提过。」他固执重复,「如果你只是看过别人的照片影片,不可能会记得那麽清楚。知道路怎麽走,知道雕像和城堡的那些细节,你一定去过。」
我们静默良久,秋阳从小高窗斜斜撒下,迷尘在光间飞舞,他手上的照片反射一片金光。我慢慢接过,照片里的景象和我回忆中所见别无二致。
我的微笑参杂着泪水,我的那些记忆果然不是错置的幻觉。
周书凯兴冲冲的表情黯淡了下来,「怎麽了?发生什麽事?」
我揩去泪水,没有办法回答。
我的目光在手中的照片和身前的他来回转动。
探寻过往,他说不定会知道我原本是个如何卑劣的人,他还会用这样温和的态度待我吗?
知道我的处境、知道我的过往,他又会下达什麽样的审判?
我害怕他的眼光有一天会成为我的地狱。
於是我再度逃跑,明知逃避并不能解决问题,然而一旦我将班上同学带有鄙意的神情与周书凯的脸孔交叠,我就无法阻止自己疾走奔逃。
周书凯没有追上来,我松了一口气,毕竟牵扯越深,越难将自己交缠纠结的心思乾净地剥除。
我的难堪,也早已不需他人过多的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