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崇焕一生只犯了一个错误,而这个错误却伴随了他一生,直至死亡降临也未能弥补。
直至死亡降临,这个错误都仍似有生命般,无尽蔓延。
他当年不过是在杀手手中救下一名女婴,却从此,误了这女婴的一生,还有他自己的。有时候他会想,若是当年就让这名初生女婴的性命葬送杀手之下,那会不会,现在或者将来的日子就会好过些。
可是每当在就算有阳光透进却仍旧冰寒的段家大宅里,看见那笑起来总是比阳光更灿烂的女孩时,他就会忽然好庆幸当时的自己还是救下了她。
段临初。
她其实不该姓段。
她其实姓什麽都可以,可偏偏,她就是姓段。
如果当年李崇焕真的做了什麽无法弥补的过错,那也仅仅只是将这名女婴送进了段家大宅,并隐去了她的真实身分。
即使这名女婴终究还是重蹈当年覆辙,再一次兴起一场腥风血雨,他还是不曾後悔将她救下。
因为,那是段家应得的──
逝去的每寸光阴总无时无刻影响着每刻未来,於是故事,迂回曲折。
这一夜,过得好像特别漫长。
袁虎最终还是将黄单二人送出了不夜城。
那本来就不该是属於他们的世界。
「很、饿──」黄玟君故意拖了很长的音,因为单家群表情实在太凝重,而她不习惯,也不喜欢。她怕他没听见,但更怕他分明听见了,却仍执拗面不改色,就像现在这样。
「我知道你不想听,」单家群双臂环胸,语重心长说,「可有些事,我认为你还是必须知道。」
折腾了一整夜,终究要迎来破晓,天边一道光芒乍现,暵亮了漆黑夜幕。
不夜城的灯,就要熄了。
他们站在通往不夜城的唯一道路上,街尾一间没有名字的咖啡厅外,袁虎只能送他们到这里了,就要天亮,他要处理的事情实在太多。
当年,段氏集团一夕落败,正是段临初大刀阔斧,以毕生在段家所学得的一切商业手段,横扫段府满门。一个看似经年不朽的商业帝国败亡,其中引起的牵扯与动荡如狂风暴雨席卷而来,无数依傍段氏的大小公司因而受到牵连甚至倒闭。
只一夕,段临初成为众矢之的。
但她也未曾後悔,因为,血债,就必须要血偿。
她这个人就是这样,很顽固也很倔强。所以当她从李叔(李崇焕)口中得知,抚育自己成长的段家是如何对自己本家下手,且毫不留情时,虽然曾经迷惘,却毅然走上了一条不该走的道路。
厄夜危城,便是她历经生死,为她挚爱的男人与深爱的女儿拼出这重重死局的活路。
她知道,她终将万箭加身。
但是她也知道,在这之前,她还必须做点什麽,来维护她的毕生所爱。
於是,她收养了一名男婴。男婴与她的女儿在同间医院,同天出世,遗憾的是,男婴的母亲难产而亡,男婴没有父亲,死去的母亲亦是身分不详,於是她给男婴起了一个名字,像是托付她余生所愿。
单家群。
段临初本该姓单。以此,她愿,身後单家不得安息的灵魂得以安宁,阴阳九泉之下,得以家族群欢。
她将这名男婴经由李崇焕托付於忘年至交,袁虎,并嘱咐他必须亲自教养。
於是,这名男婴继承了袁虎的一切,智、勇、谋所有一切。
这些,甚至连黄玟君的父亲都一概不知。
袁虎无私教导,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这名男婴终究不负段临初所托,长成了权术有成的孩子。他甚至为了锻链他,将他推上冥王的位置,而他是唯一不受任何帮助,单凭一己之力,不伤人、亦不伤己,破出重围并且全身而退的人。
於是,待到时机成熟,袁虎最後藉由龙展峰,将这名男孩送到段临初的女儿身旁。
段临初生前布置了很多事,包括冥王、包括黄家大宅里那用来代替她和她女儿的「阿姨」与「妹妹」。只是尽管她算尽所有的不可算,她唯一没料想到的,大概就是身为她女儿的黄玟君也同她一般固执与倔强,执意就是要打破她一手打造的保护网。
她的女儿,同时也继承了她的善良与承担。
只是善良通常没好事。段临初报了灭门大仇,亦必须还段家的抚育之恩,她最後饮毒而亡。一幢寒冰棺冰封住了她绝世容颜,亦冰封住了她一生的传奇故事。
君临倾城,九十一楼,她安静沉睡,一如她未曾离去。
黎明升起的这一刻,黄玟君终於还是松了一口气。
幸好。
幸好眼前人不是要杀她的人。
她忽然有一种错觉,觉得自己彷佛伸手就能抓住阳光。
於是日落已尽,拂晓终至。
那些凝在回忆尽头里的冰雪,终於溶去。
总有一天,我们会明白,把一个人禁锢在过去的,不是时间,而是那个因为胆怯而却步的自己。
於是,云破天开的这一刻开始,背後各自深藏着什麽的两人,终於重新认识。
似故人重逢、又似初次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