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5.相伴
再试了两次申请带白哉进入绿洲却并不意外被拒后，一护就不再试了。
他带着白哉穿过绵延但枯焦的山脉。
山脉很高，在旧时代遗留的山道上驰过时，白哉出神地仰望那些波浪般此起彼伏的群峰，“好高啊，不知道上去会是什么感觉？”
“想我带你上去就直说嘛。”
一护觉得小孩子说话还会拐弯抹角的实在很有趣，但白哉似乎认为他是责备，紧张地问道，“一护哥哥不喜欢吗？”
“啊？”
“我……我怕不方便，就没有直说，试探了一护哥哥。”
“呃……”
这孩子，虽然对自己是很亲近了，但却因为太过在意了，反倒有那么点战战兢兢的，一护于是认真想了想，“我性格比较直率，所以不太喜欢猜来猜去，但白哉心思细腻，考虑得多一点，所以会委婉表达……嗯，各人性格不同，没有对错和好坏之分。”
“没有对错，但是有喜欢和不喜欢……一护哥哥不要讨厌我！”
“这就很直率嘛！”
一护摸了摸莫名沮丧起来的孩子的脑袋，“我喜欢白哉啊！”
“真的？”
“真的，白哉这么乖，听话又聪明，带你很省心，我当然喜欢，不过小孩子呢，任性一点活泼一点才是正常，所以你有什么想要的，想说的，不用那么拘束——我不会不喜欢你，也不会抛下你。”
“所以……”
“嗯？”
“我想上去看看，可以吗？”
“当然可以！”
“这就去？”
看着明显雀跃起来的小白哉，一护自得地想，看来我还是蛮适合带孩子的嘛！循循善诱！平等交流！把白哉教得多好！
“找个地方停好车！”
白哉惊叹地被少年抱在怀里，在悬崖峭壁上飞跃。
山峰很多，但一护说要攀就攀个最高的，还选了好一阵子，终于到了最高峰的下方，把车锁了，给白哉换上防护服，他背起从不离身的长刀，抱起白哉，开始往上攀爬。
一开始还有路，后来就只剩下陡峭嶙峋的石，白哉说着已经很高了，可以了，他却轻松地道没关系，能到顶。
那纤瘦的肢体，居然蕴含着这么大的力量。
轻轻在凸起处一点，或是单手扣住缝隙，然后一个用力，他们宛若猿猴般轻巧地一路往上纵跃。
最后，轻轻落在了崖顶。
山风烈烈，视野在前方绵延着铺开，天宽地阔，极目无涯。
“啊！一护哥哥！看，那是绿洲！”
在无垠的黄沙和焦黑交错的地面上，一小块绿色如此的醒目。
就像满目的苍夷中，落下了一颗珍贵的明珠。
“啊，是啊，那是绿洲。”
听说旧世纪时，人们的足迹遍布大陆，到处都是拔地而起的城市，高楼，夜晚灯光宛若流动的霓虹，城市之外的乡村则种满了作物，绿意盎然。
可是核战争将一切毁了。
文明的造物毁了文明。
只剩下这伤痕累累的地球，和挣扎求生的人们。
不能亲见那逝去的繁华，何其不幸。
而告诉自己这些的，跟自己这般感叹的……是爱人，怎么也寻找不到的那个人，如今，究竟在何方呢？
山风吹拂，透体的寒凉。
白哉在看够了山巅的景致后，就转过头来，看见了少年被山风掀起舞动的发丝下那双苍凉的眼。
隔着面罩有点模糊，但并不妨碍那双眼中的空茫和失落。
像是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寻不到往前走的路。
一瞬间，明明距离如此的近，却感觉无比的远，远到无法触及一般。
白哉心口就是一缩。
——你在看谁？
——你在想谁？
——你终归会离开吗？
他紧张地抱住了少年的颈子，“一护哥哥！”
“嗯？怎么了？白哉？”
他转过脸来，又是温柔明媚的笑意。
还太小了！一护哥哥有什么烦恼，也不会对自己说，更不可能由自己来帮忙解决。
白哉顿时对自己的年龄和能力产生了巨大的无力。
我想快点长大啊！
他抿紧了嘴唇，“我们回去吧。”
“冷了吧？这里的温度的确低很多。风还大。”
一护立即操心起小孩子的健康，“可千万别生病了。”
就抱着白哉回去了。
他为自己操心的时候，就一点也不远了。
白哉安慰地缩在他怀里，偷偷地笑了起来。
自从意识到白哉喜欢特别的景色之后，一护就做了许多许诺，将来带你去看海啦，有个专门种植鲜花的绿洲很好看，以后带你去看花啦，之类的，白哉都高高兴兴地跟少年拉了钩。
他跟着教学仪学习起来更用心了。
还瞄上了一护的格斗术。
一护想了想也同意了，整天只能待在狭小的车里，白哉的活动太少了，运动一下也是好的。
虽说穿着防护服运动其实颇为艰苦，但他还是寻着温度不太高的时候，在空地教导白哉。
从体能开始，跑圈，蛙跳，俯卧撑，然后是基本的拳法和腿法。
小孩子很认真，学得有模有样的，只是限于体力，威力有限。
每次结束后，密闭的防护服里面都像是水洗一样。
结果又多消耗不少擦身的水。
一护皱眉，“这样不等到了绿洲就得没水了啊。”
要是住在绿洲，这些问题都不是问题，可流浪在绿洲之外，受限于辐射，真的是太不方便了。
哎，慢慢想法子解决吧。
流浪的日子，不知不觉就这样持续了三年。
这三年里，一护带着白哉陆陆续续去了很多个绿洲。
他通过黑市的一些关系开始走私，贩卖市面上找不到，但又有需求的一些商品，包括武器。
得到了金钱，一方面用于补给，一方面则搜寻适合的身份编码。
虽然暂时还没有，但总会有的，就算始终找不到小孩子的，但白哉总会长大，遇到适合年龄的只是时间问题。
他跟白哉，也从一开始的照顾和被照顾者，变成了亲密且唯一的家人。
一护经常想，是白哉的到来，拯救了他。
因为三年后的今天，怪物已经基本绝迹了。
被他陆陆续续处理干净。
而爱人的踪迹，依然遍寻不获。
他甚至已经不会觉得失望了，反而是意料之中的感觉。
因为他陆续搜集到的一些资料。
其中最有价值的一条是，灾难后五十年，曾经的那次绿洲联合大会之前，人们的进入并不是卡得那么死的，只要经过检查没有辐射病，就可以申请居留绿洲。
但是结果是一个绿洲的毁灭。
怀着对绿洲的深仇大恨的一个人，将剧毒和辐射源带进了绿洲，造成了无数人的死伤。
可那人为何如此仇视绿洲呢？
来自绿洲之外，充满仇恨——非常有既视感。
这些事情串联起来，一护觉得自己隐隐触摸到了一些真相的轮廓。
而作为终结绿洲心腹大患的怪物的存在，自己的出现，真的会是偶然吗？
他踌躇了。
或许，要寻找完整的真相，就得回到他最初的家园，回到……为他定期检查身体的研究所。
但是，他已经很久不曾回去，甚至每次都故意绕开了那里。
佐藤研究员的提醒，让他下意识觉得，研究所，以及研究所所在的，算是目前世界最高科技中心的绿洲，或许会对他不利。
他本能地抗拒着回去。
但是如果哪里可以寻到真相，那么一定只会是那里。
要去吗？
他还好好活着，追寻真相什么的，不比他和白哉的生命重要，所以，要去吗？
但是他长达十一年的苦苦追寻呢？
他本身存在的意义和目的呢？
不应该得到一个解释，一个答案吗？
“一护？”
白哉已经十二岁了，从孩童的稚气中，他的身形开始抽长，却依然纤瘦，面容因为一护精心的照顾，反而比最初圆润了些，眉眼精致，面色洁润，是个异常漂亮的小少年。
曾经清澈却多少带着懵懂的眼眸，如今也在一护尽其所能的教导和时间的洗练下，透出令人喜爱的聪慧冷静来。
不知道何时开始，他称呼一护的名字不肯再带上哥哥，一护要哄半天，或者装出伤心的模样才能得上一两声。
“白哉，你说，如果我不是人类，会怎么样？”
白哉也知道一护不同于常人，不光是力量，还有他跟目前年龄丝毫不匹配的，恒久不变般的少年容貌。
他摇摇头，“我不知道别的人怎么想，但对我来说，一护就是一护。”
一护叹了口气。
“一护，你在害怕？”
“我害怕。”
“怕什么？”
“真相。”
“真相不应该让人害怕。”
“我知道啊……”
小少年靠了过来，一护是敏锐的战士，能感受到他呼吸的热度，靠着的肩膀的皮肤的温软，发丝擦过的微痒——人的存在，如此奇妙，而真实。
“我是真的。一护。”
他这么说道，“如果别的是假的，就不要了，我会陪着你。”
一护摸了摸他的头发，已经留得有点长了，一护剪头发的技术实在差得可以，曾经剪得跟狗啃一样，实在是糟蹋人，后来就干脆留长到肩膀，扎个小揪揪反而凉快方便。
乌黑的发，像流水一般滑过掌心，微凉的温度，让一护翻滚在胸口的隐痛和恐慌平息了下来。
啊啊，我还有白哉。
就这样一直下去，两个人一起流浪，曾经的孤独，不知道何时开始，已经远离。
所以真相或许不堪，曾经赖以生存的东西是虚假，巨大的冰架会塌垮，都不需要畏惧。
我有了新的锚点。
一护微微笑了起来。
“嗯，白哉是真的，我不怕了。”
“那你还要去吗？”
“去！”
总不能白白被利用摆布了这么多年。
一护眼神坚定，“我要知道，他们到底做了什么，又是想怎么处理我的。”
一护照例进入的绿洲去补给，这个绿洲就是距离他出身的新星院绿洲最近的一个绿洲了。
他其实还有些踌躇不定——去研究所是要去的，但会遇到什么危险尚未可知，他一个人无论怎样都能想办法离开，但带着白哉就只会平白让他遭遇危险，所以，最好在安顿了白哉之后。
可是金钱已经足够了，编码却依然遥遥无期。
他去了黑市有联系的商人那里，询问也是常规问一下，并没有真的抱太大希望。
但是惊喜却猝不及防来临。
“什么？编码有了？”
“啊，突然就有了，我跟您说啊，这真的是运气来了挡也挡不住。”
老板一脸神秘兮兮的卖关子。
“怎么说？”
“一个家族，因为政治斗争输了，要迁徙到另一个绿洲去。”
“所以带上了小孩？”
“嗐，大家族的小孩的编码，就算有了咱们也不敢用啊，是一个仆从的孩子，本来就生病了，但是一个家族岂能会因为一介仆从之子推迟行程？不得不勉强跟着上路，这不，才出城不到一天功夫，就没了，那个仆从过于伤心，主家也有几分怜悯，就免了他们夫妇仆从身份，他们回来了这里，这编码，可不就可以卖了吗？我们可是消息灵通，在他们正要去注销身份时及时拦住了，嘿嘿。”
一护满意点头。
“我要编码，但我得自己领养那孩子。”
“那个简单啊，给钱就行了！”
这个老板也是熟人了，多次交易后一护对他的信誉还是颇为信任的，在仔细确认过了编码无误之后就交易了一半的定金，一护这就要出城，将白哉带进来。
他兴冲冲地去了。
他也不是没有过疑惑——突然这么顺利吗？简直有点不敢相信。
可是，这背后能有什么阴谋呢？白哉和他身上，并没有什么可以让人图谋的东西吧？而且他们已经寻觅等待了好几年，总有一天应该拥有这般的好运气的。
“白哉，”一进车内一护就喜气洋洋地开口，“编码，有了。”
“啊？”
“很突然吧？都是运气。”
一护笑眯眯地取出一个环带来，“这就是，戴上之后再开封，你就是有编码的人了。”
白哉有些不敢置信，他看着那个黑色而纤细的，小小的腕带，代表着有绿洲身份的编码，就在里面了吗？
自己可以进入绿洲，跟一护一起生活了吗？
一护几年的筹谋准备，几年的等待，几年流浪时无初次的揣想……就要实现了吗？
白哉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嗯！我好高兴。”
一护仔仔细细，仿佛在进行重要仪式般地为白哉戴上，按下了启动键。
“嘀”的一声，银蓝色的光芒升起，小巧的屏幕从黑色上浮现，这种情形白哉在一护的手腕上经常见到，但在自己面前，却是第一次。
“身份编码562584356772678，年龄，十三，性别，男，姓名，须佐阿弥。”
一个柔和却略带僵硬的女声说道。
“名字也变了？”
“原主的名字。”
一护把原主的事情说了一遍，“没关系，我回头领养你时，给你改名就行了。”
“嗯，”白哉把玩了一阵子腕带，跟一护交换了通讯码，只是这里没有网络，很多功能用不起来。“我们现在就进去吗？”
“对啊，你在外面也实在待得够久啦！”
一护说着玩笑话，揉了揉小少年的脑袋，“走，一护哥哥带你吃好东西去！”
白哉穿着防护服，跟一护在绿洲外下了车，然后去了出入口。
这次，非常顺利的，只是扫了扫编码，绿洲的守卫就点了头。
白哉的心脏在看到那些守卫身上的武器时还噗通跳了两下，脸上却一点表情变化也没有。
“你带孩子进入荒原？”
“商队委托的，这孩子不适应荒原气候，只好委托我送他回来。”
“是这样啊！”
询问了两句后，他们终于过关了。
脱下防护服，白哉多年来第一次，自由自在的走在了阳光下。
宽敞干净的街道，两旁优美的行道树，花木掩映的小楼，绿洲的绿化做得非常好，无论是屋前屋后还是屋顶，都种植着密密的植物，鲜花，水果，蔬菜园，藤蔓爬满了墙壁，将一幢幢小楼装点得宛若传说中的精灵小屋一样。
“真好看！”
“好看吧？这个绿洲本来就是很厉害的蔬菜花卉培育中心呢！很多居民就是园艺师，在绿洲中央的大种植园工作的。所以算是最好看的绿洲之一了。”
“是这样啊！”
“我们先找个旅馆住下，吃顿饭，休息一夜，明天就去登记领养关系，给你改名。”
“嗯嗯！”
白哉跟着少年快活地走过绿意盎然的街道，找到一家旅店入住，又去找饭店吃饭。
三年来，他被一护尽心照顾着，营养肯定是充足的，但一护厨艺有限，也只会做些简单的食物，或者把快餐之类的处理一下，白哉第一次堂而皇之坐在装潢精美的餐厅里，点了餐，看精美的食物一盘一盘被服务员送到桌上来，邻桌的客人们喝着酒，声音低低地闲聊，餐厅中还放着悠扬的音乐，瓶中鲜花摇曳生姿，散发出扑鼻而来的清香。
一切的一切，跟那荒野中风沙漫天，艰难跋涉完全不同，简直像是梦幻般美好。
“吃啊！”
一护提醒他。
“嗯！”
白哉点头，埋头吃了起来。
以后，都可以在绿洲中生活了。
他天真地想道，对着追问他好不好吃的少年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好吃！”
然后他们相视而笑，眼中闪烁的光芒交相辉映，名之为希望。
突然这么好运吗？
未免太顺利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