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请问是李央小姐吗?」
「对,我是。」
「李小姐您好,我们这里是OO贸易公司人资部,日前有在人力银行网站上收到您投递过来的履历,想询问李小姐後天上午十点钟方便前来本公司进行面试吗?」
「可以,我方便。」
「好的,那我稍後将面试资讯透过履历上的mail传给您,如果您临时有事无法前来的话,最晚请於半天前电话告知喔!」
「好的没问题,谢谢您。」
李央躺在床上挂断电话,拨拨垂在额前的浏海,立即翻身前往书桌,将刚才订好的面试日期签在桌历上,顺便写张便利贴压在电脑旁着重提醒。随後就前往浴室梳洗、绑上整齐又俐落的马尾、画完淡妆、换上衬衫和窄裙,最後打开冰箱喝下几口草莓优酪乳,便背起包包出门,为两小时後的面试做准备。
这是她从六月毕业以来,投出几十份履历之中,面试的第十家公司。
坐在捷运上听着音乐的李央,紧紧并拢穿着窄裙的双腿、不习惯的将裙摆再往膝下拉了拉,因为化了妆所以不敢轻易去挠发丝飘落所引起的脸颊搔痒,思考着面试完回家後该花几分钟擦亮脚上的牛津鞋,戳戳手机反覆阅读了该公司的营运简介与职缺的介绍,脑海跑过一遍又一遍面试经验流程。
对这种面试日常逐渐感到麻木。
「一定是我太烂了,又没什麽经验,所以没有公司要我啦。」
记得上个月和郑可柔吃下午茶时她曾如此自嘲。
其实在面试期间,不是没有收到几间录取通知,但在李央透过面试了解那公司与工作内容过後,除了与想像中有明显落差之外,大半部分也是不适合自己的,只能婉拒再重新寻找;甚至有次总算成功进入试用期阶段,老板对她赞誉有加、薪水对新鲜人来说也算丰沛,正当李央开始对社畜人生抱有期待并充满干劲时,却发现它是间形式及运作都不清不楚的海外公司台北办事处,更荒谬的是原以为的可观薪资到头来其实是一人担两人的工作量。虽然庆幸自己及时发现逃离,但依然难免无法释怀一场空的失落,重点是还做了几天白工。
离开那间公司的那天晚上,她哭了一整条淡水信义线。
好不甘心啊。她想。真的好不甘心。
找工作这一路上总是坑坑疤疤。刚毕业第一个月的她,自认能力不比别人差,在大学这个小型社会里,她总是游刃有余的解决许多事项,无论是自己的或朋友的,更甚是学业及考试。李央是个有能力的人,她知道,她想做的事就一定能做好,在工作上必也是一如既往。
最一开始她总会以最严谨的态度来了解公司是否按照劳基法制度走、且评估工作内容是否适合自己後,才决定投下对她而言珍贵的机会。後来却发现这好像让她成为了一种标准高的求职者──比如某份工作人力银行上写的薪资,是基本底薪及各种奖金综合的「加总薪资」,所以她犹豫;再比如询问面试者是否有特休假时,对方只支支吾吾的回覆说「如果临时生病或有急事的话……我们都可以请假」,所以她迟疑。但这几个月漫长又不安的日子将她的自信越磨越小,然後她就知道,生活就是不断的妥协妥协再妥协。
你必须不断妥协,生活偶尔才会放过你。
印象最深刻的是,某间公司的执行长在面试她後,笃定的告诉她:「底薪就是两万四喔,没办法新人不能选。」
李央心一僵,但还是说好。
反正就是钱少一点嘛,没关系,刚开始工作她可以少一点玩乐、多一点辛苦,顶多当成累积工作经验的跳板,应该也没什麽好吃亏的。
结果那位执行长在最後又补上一句:「现在这个社会趋势在外面找工作应该很辛苦的吧,我小孩跟你差不多年纪,我也跟他说先到爸爸公司来上班吧,不然刚毕业就到外面找工作真的会太辛苦。」
於是後来:没生理假──没关系反正她经期不会阵痛、无所谓,可以;前一两年没特休──没关系反正她刚出社会就当作存钱吧,可以;偶尔加班但是责任制所以没有加班费,可以;试用期三天至两个星期或一个月,可以;试用期间没有劳健保,可以。
可以,什麽都可以,请您让我到贵公司上班吧,我都可以。
也不那麽坚决的思考自己对那份工作有多大热情,而是消极的、只要看到自己可以上手的工作内容就投、猛投;後来她发现这好像不是想「找」工作,而是「求」工作。因为身边的朋友一个个趋於稳定,渐渐能与新的阶段衔接上,所以才更迫切的想找到一份工作安定所有旁徨。毕竟她觉得,大学毕业後好像只有走那三条路才算成功──继续升学、准备公职、工作。
但如果问李央为何如此判定,她也只能答道:因为这是大多数的选择、而且是被社会认可的选择。若是你成了少数无所事事的人类,似乎就会被认为是没用的人──没找到工作怎麽不想想再往上读啊?研究所真的不想念吗?你成绩还不错啊怎麽不考虑继续往上读?不读研究所很难找工作吧?你怎麽可能找不到工作?找不到工作要不要先缓缓来准备公职?怎麽会没找到工作那你现在在干嘛?没工作那你是都在家里吗?那你没工作现在要干嘛?是没找到喜欢的工作吗?
光想到要被所有熟识的人们盘问这些问题她就觉得喘不过气。
於是更急切的想找一份工作堵住所有人的嘴。
可是一直抓不到浮木,她便把自己贬得越来越小。
我是一个没用的人。
每天会在脑海里闪过几万次。
睡着时总是莫名惊醒,想不起来空洞的梦境,三餐开始有一餐没一餐的颓丧乱吃。
明明都还没有任何人在催促她,李央也知道,却仍旧忍不住不断把自己逼往崖上推。她觉得人生好像快失败了,一盘好棋是不是被自己打乱了,或是她从来不是一手好牌。
脑袋乱糟糟的,写日记的时候经常掉眼泪。
忽然发现这几个月都是混浊的灰色。像踩在未乾的柏油路上艰难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