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餐桌优雅的文明野兽,培罗娜愣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正想问怎麽回事,椅子的拖磨声却打断了她。
「希弗斯坦,跟我来。」
密佛格翩翩站起,低沉好听的嗓音如同天鹅绒滑入维恩耳膜,惊涛怒号的心湖忽地归於平静。
她睇向刀凿似的俊脸,波澜不兴的金瞳正瞬也不瞬的回盯自己,好似能望穿她的心思。维恩慌乱敛眸,眼神游移不定,这个男人带给她前所未有的、非常陌生的紧张感。
「要是你想继续待在这里,那就随你吧。」见维恩坐着不动,密佛格眉心微蹙,清风般转身离去。
「等等。」
男人自我的态度让方才错生的好感瞬间消失无踪,维恩收整心思面露不悦的推开桌椅起身,身体倒是挺诚实的捧着一颗焦心走近城堡主人,唯恐真的被抛下。
见状,培罗娜气嘟嘟的举手抗议,要是换作她,鹰眼才连一句话都不会说!
「可恶,差别待遇!就算你是青——」
话到了舌尖硬生生转了个弯,她倏地掩住嘴巴。好险,刚刚经历过的恶梦她可不想再来一次!但维恩跟青雉明明是未婚夫妻的关系阿,为什麽她抱持的感情是憎恶,而且还是憎恶到发狂的地步?
「嗯?」
迟迟得不到回音,维恩瞅了瞅悬浮半空的幽灵女子不再追问,仰脸注目身畔英俊过分的冷面剑豪,他薄唇微微上扬大步旋身而去,她赶紧迈开如芭蕾舞者的步履跟上,就怕迷失在这座巨大的迷宫之中。
「喂!鹰眼,你们都吃饱了,我跟大路痴要吃什麽?」
培罗娜瘪着小嘴,圆滚滚的大眼盈满水光,楚楚可怜的样子看了让人几分心疼,鬼魂也委屈的呵罗呵罗哭唱。
维恩停下脚步瞥了她再看看鹰眼,他……不会只做他们两个的午餐吧?
「我放在厨房,自己去端。罗罗亚,吃饱以後修好希弗斯坦房间的地砖。」密佛格临走前抛下一句话,披风衣摆如若脱去熠熠星光的疏冷黑夜消散无形。
「阿?」
无声旁观的索隆满头问号,怎麽也没想到这份苦差事突然落到自己头上,知晓是培罗娜闯的祸後,两人彼此针锋相对谁也不服谁,又免不了在餐厅上演一阵激烈的拌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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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九弯十八拐,维恩总算跟着密佛格抵达二楼书房,毫不意外的再次眼界大开。虽然随便一间房间都很大很典雅,不过这也太……太空了吧?瞧墙面上空荡荡的书架,这还算是个书房吗?
「我在这里看报,书房在五楼。」轻易从维恩的表情读取她心中所想,密佛格慢条斯理的解释。
「随便坐。」
他宽厚的肩陷入椅背拉高的主位沙发,漂亮的绦色完美衬托高贵的王者气息。修长的双腿优雅交叠,密佛格伸出骨节分明的食指指了指斜方三张同样款式、排放整齐的单人座。
「不准随便偷听我的心思。」维恩嘴里不悦的嘟囔,挑了个离他最近的沙发坐下。
「你的表情我一目了然,用不着偷听。」他口吻平淡的回覆。
「那就别看我的脸。」
她任性的发言令密佛格顿时无言以对,这下总算有点理解青雉说的话了,有一个鬼魂女还不够,加上希弗斯坦城堡迟早闹得鸡飞狗跳。
顾自调整好最舒服的姿势,维恩轻轻抚过触感极佳的皮革扶手,目光在大理岩砌成的矮几逡巡,四方桌沿与桌脚的纯金浮雕细腻动人,平滑的桌面纤尘不染,隐隐散发出温润的光芒,完全就是最上级的艺术品。
「你叫我来想说什麽?」
密佛格将边桌上的晨报拿给她,兀自倒了杯美酒细尝,维恩右手有些颤抖的接过,她不知道自己干嘛抖得这样厉害,或许是愤怒,或许是兴奋,或许是惊惧,或是一些杂七杂八的情绪惹她心神不宁。
翻开报纸擦出一串窸窸窣窣的声响,耸动的标题与一张不知何时被偷拍的照片跃然纸上,维恩深深吸气克制好自己,密密麻麻的小字如蚁令人心烦,唯几小段说明吸引了她的目光。
──「魔鬼」一词取自夏波帝诸岛范铁尔事件爆发之时,据传她性喜昼伏夜行,宛若暗夜里的撒旦肆意杀戮世界贵族与任何人,手法极其凶残,行为令人发指,是个邪恶透顶的海贼。当时海军派出上将青雉前往处理,但为何让魔鬼成为漏网之鱼仍有待查证……
──疑似革命军成员的魔鬼混入海军本部充当卧底,反而爱上当年放她一条生路的上将青雉,两人陷入热恋,以至於元帅之位人选尘埃落定後心怀怨怼,刺杀未遂逃离本部,在元帅锲而不舍的追查下,才让魔鬼多年的计画曝光,其初次悬赏金额更是破了以往纪录,赏金高达六亿六千六百万贝里。对此,海军元帅表示赏金愈高,对世界政府的威胁性也愈大,另外也强调了只许活捉……
──对於宣布辞退上将之位的青雉行踪去向,本报社将持续追踪,为读者带来最新的新闻报导。
六亿六千六百万贝里?世界政府这个玩笑也开得太恶劣了,用恶魔的数字当作赏金?
手里报纸「啪答」落於桌面,维恩思绪闹哄哄乱成一团,好像几百个小朋友在脑袋里打架,而这群蛮横无理的小霸王又分成两大派,一派认为报纸刊登的全是假的,一派鼓励她相信既成的事实,还有一小群坏孩子怂恿她放弃思考,就这样不顾一切大闹一场。
先前那种水深火热的煎熬如海啸般来袭,维恩紧揪着胸口,像是一条缺水的鱼大口大口吸气,却无济於事。密佛格放下轻捻的高脚杯,释出霸王色进行安抚,这一次,他千万难得的轻拧眉头。
『鹰眼,记好了,病人绝对、绝对不能受到太大的刺激,否则……唉,神仙难救无命客阿……』
船医的敦敦告诫就像挥之不去的魔音,在山谷间反覆回荡,他明白若是病情反覆发作会愈益加重,最终陷入无法可医的地步,连唯一有效的霸王色也不起作用。
她会变成一个身心崩溃的疯女人。
确认希弗斯坦呼吸平顺,情绪稳定下来後,他佯装无事收回了霸气,不过当她睁眼时,他瞧见了她眼底毫无保留的依恋。
他微微兜起眉宇,随後证实那一瞬间只是自己的错觉罢了,她的眼里哪有什麽依恋,说是厌恶也不为过。
密佛格还不明白他自认的错觉是维恩精神上的警讯,当然,等他明白早已太迟,可就算明白了,他又有何办法阻止一切?
「青雉……库山……」几个字从维恩紧咬的牙根里迸出,她小拳紧握,用力到指节也为之泛白,双眼红得吓人。
追忆她犯头疼皆由他而起,密佛格十指嵌握搁在叠起的膝头,沉声问道:「他怎麽了?」
「他和世界政府、天龙人联手,屠灭我希弗斯坦一族跟劳尼,我定要他血债血还。」气到最後,她不怒反笑,笑得让人心底发寒。
新闻全是假的,只有她自己才是真的!别开玩笑了,她跟革命军一点关系也没有,也不可能跑去海军,更遑论会爱上他。她可是从圣地逃出以後就一路追着青雉到了那座草地青青的岛屿阿!他就是主导改造计画,毁掉她人生的刽子手!
「告诉我,他人在哪里?」
密佛格垂眸敛去深沉的金辉,没想到记忆会错置到这种地步,她竟然把青雉当成复仇的对象。
「不知道。」基於种种考量,他决定暂时隐瞒实情。
「不知道?」维恩一愣,「你不是在那座岛附近救了我吗?那是哪里?」
「在新世界,我把你打捞起来没看到附近有岛。」密佛格漫不经心轻绕酒杯,「你从新世界被我救回来,什麽也不做就想再次挑战,凭你的实力,现在复仇只是无稽之谈。」
空气里酒香绵延,维恩一股怒气憋在心里,张嘴欲辩却无法反驳。
「我……」
密佛格薄唇贴吻杯沿,深思熟虑开口,「你可以选择留下来,但我不能让你白白住下。」
「可是……」维恩局促不安的咬唇,「我没有钱。」
她以为她会这样说,但她没有,尽管是空有头衔的世界贵族,她仍然保留了贵族自尊甚高的特色,要承认自己没钱,那还不如直接跳进海里喂海王类好了。
於是,维恩自嘲的转了话题,「你不怕我?我可是世界公敌,是魔鬼阿。」
「连剑都拿不稳的女人还敢大言不惭。」密佛格打趣弯起唇角,似是不可置否,「不用担心,我也不缺钱。」
「我不是说了,不准偷听!」
维恩难为情的涨红脸,瑰眸倏地瞪他一眼,但不可否认她内心是有点高兴的,人们看到她不是鞠躬哈腰就是恶言相向、尖叫逃跑,鹰眼泰然自若、待自己若凡人的态度的确令她自在不少。
「鬼魂女能够料理三餐、治疗罗罗亚,罗罗亚是我的徒弟,你能给我什麽?」他完全把她的话当成耳边风,自顾自说着。
「这……」维恩一张小脸皱成了苦瓜,这个要求似乎太「凡人」了点……
密佛格从容喝光所剩不多的杯中物,「你也可以选择离开,之後的去留由你自己决定。我不急着得到答案,下礼拜之前告诉我就好。」
靴跟咔登一声,他身段绰绰潇洒离开,维恩连忙唤住挺拔的背影。
「等等!如果、假设我留下了……起居用品跟衣服……」
「你房间的小客厅有一袋新衣服,回来顺路买的。」密佛格乾脆答道,迈开长腿头也不回的走了。
「你确定买的那些衣服我都能穿吗?等等,鹰眼,停下来,我还没问完!」
维恩脚步一急追了过去,若是她知道密佛格曾替她更衣,换下的那件湿答答的衣服还被不认识的海贼带去服饰店比对尺寸,想必会又羞又气,把整个天都给掀了吧。
其实维恩是该开心的,毕竟傲视群雄、性情孤傲、个性冷冰冰的大七武海密佛格可从来没这麽有耐性一口气对人说这麽多话,更别提替女人设想如此之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