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塵海茫茫 — 番外六:柳樹下之四 下

妖王让妖后带星回远离上虚山避难,妖后不肯扔下亲人、执意留下,双方争辩之际,包覆老和尚的树根猛烈一爆,老和尚重见天日,他将锡杖立於地上、双手合十、开始念经,随着经文咏唱,妖族个个头疼欲裂,连远处的妖王等人也十分难受,遑论近处的丹祈。

丹祈蹲跪在地、苦不堪言,有那麽一瞬他真的觉得脑袋似乎要炸裂开,老和尚缓缓走近,剧痛使他无力反击,甚至起身逃走都难以做到,老和尚自腰间竹筒中抽出一根针以双指夹住,手一举便往丹祈天灵盖刺去。

丹祈命悬一线之际,一道白色身影奔来、直直扑在老和尚身上,老和尚终究有了年纪,一时没站稳摔进了海水之中,本以为是哪只妖怪不知死活,老和尚抬头才发现竟是一名凡人女子。

小柳刚在妖族小兵的护送下回到上虚山,半途小兵忽然倒地,她本想回旭灵台找人帮忙,却意外撞见丹祈身陷险境,为救丹祈,她脑子一热便往老和尚撞。

她与老和尚双双落水,她快速从水中爬起,气呼呼道:「又是你这老头,还想欺负丹祈,没门!」

小柳机灵地抢走老和尚的竹筒,转身便扶起不适的丹祈,老和尚被小柳一撞也忘了念经,丹祈与妖族中人缓了过来,一声巨响传来,刹那间碎石喷飞、尘土飞扬。

丹祈以身护住小柳,沙石退去後,一颗巨石伫立眼前,丹祈看向妖王,几根树藤正慢慢回到妖王身边,想来这巨石落下是他的杰作,可他此举有何用意?丹祈定神一瞧,巨石之处正是方才老和尚放置锡杖之地,妖王是打算以巨石之威毁去锡杖,妖族的法术对其怕是产生不了作用,妖王之法确实明智。

「丹祈,我们快走。」小柳想带他离开,丹祈却驻足不走。

小柳的衣衫湿了一大半,丹祈再次变出一件白色披风为她披上,笑道:「你能回来,我很高兴。」前些天小柳提出要离开旭灵台时,丹祈一度以为他彻底失去小柳了,心情跌落谷底,而小柳去而复返之意他了然於心,自然万分欢喜,「此处不安全,你快离开。」

丹祈眼角瞥见老和尚起身走向巨石,他很清楚即便没了法器,老和尚也不易对付,纵然老和尚不会伤害小柳这凡人,但打斗之时旁人易遭池鱼之殃,他不愿小柳遭受危险。

「不,我们要一起走!」小柳紧握着丹祈的手,坚毅果敢、不离不弃。

丹祈轻抚小柳细嫩的脸蛋,笑容如春日温暖,「小柳,你要好好活着。」

语音一落,丹祈即用树藤将小柳带往妖王所在之地,妖王明白丹祈是将小柳托付给了自己,这回他要与老和尚一决生死。

「丹祈!」小柳挣扎着要回丹祈身边,妖王只得让部下将她捉住,她吼道:「不可以让丹祈留在那里,老和尚很厉害的,快救丹祈啊!」上一回小柳亲眼见到丹祈毫无招架之力折於老和尚手中,她怎能不怕?

妖后拉着妖王,着急不已,「息吹,你快想想办法吧!」

丹祈如今选择直面老和尚,一方面是为自己讨个公道、一方面亦是为了替族人争取撤离时间,妖王紧握双拳、两面为难,作为妖王他该以妖族为重,尽快撤离此处,但要他抛下爱子独自逃离也是切心之痛。

妖王迟疑时,老和尚击碎了巨石,从石堆中挖出了锡杖,锡杖大致无损,唯独底部断了一截,丹祈以树藤缠绕大大小小的碎石砸向老和尚,老和尚迅速躲避、四处窜逃。

老和尚在闪躲丹祈的攻击时,寻机操控飞针,无数支针自小柳手中的竹筒飞出,小柳夺走竹筒原是意图夺走老和尚的武器,未料凡人不懂法术精妙,就算相隔万里亦可以念控之。

飞针与石块相碰、爆炸声此起彼落、激起沙尘漫漫,高地上诸人完全不晓得丹祈与老和尚眼下如何?

此时已将旭灵台众人调离的伯重赶到妖王身边,御风之术一使,丹祈、老和尚的身影渐显。

老和尚盘腿坐於地上、锡杖悬浮半空、口中念念有词,如上次般,锡杖生出咒文追逐丹祈,丹祈修为纵然有所精进,但几番挣扎後依旧逃不过旧事重演的下场。

丹祈遭咒文束缚、创深痛巨,妖王再顾不了肩上责任,一跃而下与老和尚相斗,妖王翻腾海水、巨浪朝老和尚卷去,老和尚被淹没在海水中。

老和尚虽不见踪影,锡杖还冒着金光、起着作用,丹祈仍被死死制伏,眼看丹祈的气息渐弱,妖王试图摧毁锡杖,结果反遭锡杖反弹力量、重重撞上山壁,伯重救回昏迷的妖王,立马为他医治。

老和尚从海中飞出、握住锡杖,锡杖发出更加耀眼的光芒、衍生出更多咒文朝着妖王等人而去,伯重设下保护障将妖王一家护於其中,可锡杖威立之强连伯重也难以招架。

保护障迅速崩解,伯重气急败坏道:「看吧、看吧!我就说外面危险,你们非让我出门,这回可死定了!」

「别罗嗦了,你不是很聪明吗?赶紧想破解之法啊!」星回抱着妖后,一脸惊恐。

「我哪还有办法?都说了那锡杖圣洁无比,那正气是我妖族的克星啊!」

妖后见过不少世面,早已沉淀出临危不乱的冷静,她眼神坚定、紧握着妖王与星回的手,「一定有办法的,木强则折,越是强大越能一击毙命。」

「如今毙命的是我们啊!」伯重停下对妖王的医治,全力维持保护障不破,但效果不彰,保护障最终抵挡不了咒文侵蚀,眨眼间,妖族皆受咒文所缚、无一幸免。

小柳并非妖族、不受咒文侵袭,她见妖后等人痛苦不堪,想救人却无从下手,她跌跌撞撞奔下高地、来到老和尚面前,对他磕头求饶,请他放过妖族众人。

「妖族万恶、死不足惜,你身为人,何苦为他们作贱自己?」

「他们不恶、他们对我很好、他们都是好人!求你、求你放过他们!」

「可笑。」老和尚闭眼,讽刺一笑。

丹祈重摔落地,小柳又爬又跑、狼狈地来到他身边,她抱着意识不清、毫无血色的他,泪水止不住落下,她知道丹祈的生命正一点点流逝。

「丹祈……丹祈……你醒醒……。」她轻轻摇着他,他却毫无反应,「……你不要丢下我……我不想再自己一个人了……。」

拥有过便回不去曾经的孑然一身,她再无法忍受孤单,若没了丹祈,小柳不知如何独自走完这一世?

她放下丹祈、俯下身轻轻靠在他的胸前,她几乎听不见他的心跳,「对不起,是我醒悟太晚,若我能早点正视内心就不会惹你难过了。」她牵起丹祈的手、放在自己面颊上,道:「你还没听过我说爱你,你想听吗?你想听吧,可是我怕现在说了、你伤得这麽重也听不进心里,所以我决定跟你到地界、当面说给你听,你老说我平常不精明,这回我聪明吧?」丹祈死了,小柳在这世上再无留恋,她决定随丹祈而去。

她走向大海,风吹起她的披风,她握起披风一角,这是丹祈送给她的第三件披风,第一件头一日便被野狗咬得破烂,第二件幸运些、还好好放在旭灵台柜中,而这第三件短短一盏茶的时间已被她糟蹋得到处脏污。

想起丹祈的温柔,小柳笑得像个孩子,无邪而纯粹,「枉费丹祈的心意,这下洗不乾净了,白衣最不禁脏,一点脏污就全毁了。」

一瞬间,小柳脑中闪现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她猛然回头望向老和尚的锡杖,记起刚才伯重与妖后的对话。

「圣洁无比……木强则折……。」她低头看着手中黑脏的白色披风,欣慰笑道:「丹祈,我知道怎麽破解锡杖了,你要是知道了会夸夸我吗?」

小柳在沙滩上来回翻找、疯狂地寻觅着什麽,在一层沙土之下,她看见了隐隐闪现着光芒,她赶紧将沙土刨开,终於找到了所寻之物,那断掉的一小截锡杖。

它虽与本体分离,可仍散着光芒,表示它仍是锡杖的一部分,这让小柳安心又自信,她相信这回自己的想法必是正确的。

她紧握着那一截锡杖,望向地上一动不动的丹祈、又看了高地上奄奄一息的妖王等人,她或许救不了最爱之人,可至少能替他救下珍视之人。

她盯着手上所谓圣洁之物,想起它夺走无数妖族性命便打从心底感到作呕,「我今日就毁了你的圣洁。」

小柳将锡杖尖锐一端刺进喉头、狠心一拉当即扯出一大口子,伤口血流如注,小柳一身白衣很快便遭鲜血染成一片红衣,失血渐多,小柳不支倒地,她渐觉浑身发冷,恍如从前冬日里衣衫单薄孤守柳树下。

锡杖乃至圣之物、洁净无秽,小柳见到白衣染上脏污便想或许让锡杖染上污浊便可破了它的圣洁,锡杖为除邪之用,对凡人不起作用即代表凡人非净化对象、本身也被视作洁净无邪。

今日她要用自己的命为锡杖染上污秽,夺了凡人性命的法器将失去神力、沦为俗物,如此妖族便不须再忌讳老和尚,这是小柳最後能为丹祈、为妖族所做之事。

她望着丹祈,感觉眼皮渐重,疲惫得睁不开眼,喉头的伤使她无法言语,可纵使发不出声音,仍想对他亲口说出这句话……。

「我倒楣一辈子……唯一幸运的……就是遇见你……丹祈……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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