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是回家念书的时候,我却骗妈妈说要去书店买参考书,其实只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
经过卖气球的摊位,我又想起了那家伙。
他生性敏感,不仅怕黑,也惧怕会爆破的东西,就连一颗小小的气球,都会令他神经紧绷。
小学五年级时,装饰在教室里的气球突然破掉一颗,他吓得差点跌下椅子。当时我还取笑他胆小如鼠,他立刻皱起一张脸,噘嘴在纸上写下,他的哥哥也说他太过胆小……
想到这里,我猛然停下脚步。
那家伙的哥哥知道他出事了吗?
薛有捷说过,他并未让家人知道他亲哥哥的存在,这些年来他一直都瞒着家人与他哥哥维持联系。
他坠楼的消息曾登上新闻版面,假如他哥哥有看到,应该无论如何都会来送他最後一程。然而在他的葬礼上,却未曾见到他哥哥的身影,唯一的可能,就是对方还不知道薛有捷已经出事。
我咬住下唇。
让他最敬爱的阿魏哥哥知道这件事,也许是我能为那家伙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摁下薛有捷家的门铃,来开门的是在台中读大学,只偶尔在周末回来的薛家大姊。
我说自己忘了带钥匙,家里没人,请她让我在她家待到我爸妈回来,她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巧的是,目前她家也只有她一个人在,她会在房间打报告,她说我可以在客厅看电视,也可以随意拿冰箱的零食吃。
我不禁感叹自己的幸运。
待薛家大姊回房片刻,我让电视继续开着,蹑手蹑脚来到薛有捷的房门前,旋开门把溜了进去。
这是我第二次闯进这里。房内的物品摆放得井然有序,早已没电的手机也放在书桌上,不晓得是那家伙本来就生活习惯良好,还是他父母後来帮他整理的。
奇怪的是,当我观察起这个房间,某种熟悉的违和感却又涌上心头。当下我无暇细思,只顾着拿出事先准备的充电器,迅速帮薛有捷的手机充电,然後开机。
我们一起办的同款手机,他的开机密码没变,而警方为了调查,曾解开他手机的密码锁,并且并未重新设定,因此我得以顺利进入电话簿与LINE的页面察看。
然而不管是电话簿还是LINE,里面的联络人除了他的家人、我,以及班级的群组,就再无其他了。
薛有捷常常对我提起他哥哥和其他几位乾哥哥的事,那些人的名字我早就倒背如流,然而在这支手机里却没有任何他们存在的痕迹。
怎麽会这样?
我放下手机,开始翻找他的书桌抽屉。他说过,他一直和他哥哥通信,那麽他应该会把信件藏匿在房间某处,可是我都已经将房间每一个角落都翻遍了,却依然一无所获。
太奇怪了。
莫非是他父母把那些信收走了?
可是连手机里都没半点往来纪录,未免也太不合理。
尽管内心充满困惑,但我不敢再逗留,就怕薛有捷的家人会突然回来,或被薛家大姊发现我不在客厅。
薛爸爸、薛妈妈回来後,邀我留下来吃饭,两人依旧像平常那样与我闲话家常,只是言谈中还是会流露出淡淡的低迷,看得出他们还在努力适应失去儿子的伤痛。
假如他们透过薛有捷的手机,意外得知他哥哥的存在,是否会因此不高兴,进而删掉他哥哥的电话与通联纪录?
这点我怎麽想都觉得有些牵强,而且他们也不像是会这麽做的人
「鸣宏,多吃一点。」薛妈妈慈祥地看着我,「就快考试了,希望不要因为有捷的事,影响到你读书的心情。」
「谢谢阿姨。」我喉咙一阵乾涩,听她主动提起那家伙,便顺势打探,「阿姨,你们搬来这里之後,有薛有捷以前的同学打电话给他,或是写信给他吗?」
「同学?没有。」她很快摇头,苦笑着说:「那孩子搬家前,比现在更孤僻,从来没有跟同学一起出去玩过,总是抱着录音机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所以不可能有同学打电话或写信给他。只有你是他唯一的朋友。」
我愣了愣,「所以……你们从来没接到过有人寄给他的信,或是打给他的电话?」
「当然。如果真有这样的人,不管对方是谁,我们都会很高兴的,对吧?」薛妈妈先是和薛爸爸相视一笑,接着好奇问我:「怎麽了吗?」
「没、没有。」
心中的疑惑愈来愈多,我再也按捺不住,决定触碰薛有捷严密藏起的那个秘密。
「话说回来,我发现大姊和二姊都长得像阿姨,薛有捷就不太像,五官也不像叔叔那麽有男子气概。」我故意拐弯抹角地说。
两人听了这番话,竟不约而同笑了出来。
「有捷确实长得和我们不像,他长得比较像他大伯。」薛妈妈笑着说完,旋即吩咐薛家二姊把家族相簿拿过来,她指着一张照片对我说:「你看,这就是有捷的大伯,两个人根本长得一模一样,对吧?」
照片里是一名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手上抱着一个约莫两岁多的小男孩,两人都有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笑起来的样子像同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
那个小男孩一看就知道是薛有捷,光从长相来看,任谁都会觉得他和他大伯是父子。
「惊讶吧?是不是觉得他根本才是有捷的亲生爸爸?」薛母带笑的话声再度响起,同时也隐含怅然,「他很疼有捷,在有捷四岁的时候就因为肝癌去世了。有捷当时年纪还太小,所以对他大伯的印象并不深。」
我恍若遭受雷击,嗫嚅地问:「薛爸爸跟他……是亲兄弟?」
「当然,只是我哥像我爸,我则像我妈,不过我们确实是亲兄弟。」薛爸爸接话,还翻出他小时候的全家福照片,以证明自己所言不假。
薛家大姊忽然看着我问:「鸣宏,你的脸色很难看,还好吗?」
我脑中一片空白,只愣愣地摇了摇头。
彷佛忽然间坠入了十里迷雾,我顿时失去了前进的方向,不知道该相信什麽,更不知道自己下一步可以怎麽做。
就在那个时候,蒋深深身上似乎也发生了什麽事。
过去总是与她形影不离的邱岳彤,突然从她身边消失,不知道两人是不是吵架了。
然而当时我没心思多想,毕竟我自己都被薛有捷身世的真相压得快喘不过气来了。
会考前一个月,我在楼梯间偶然遇到邱岳彤。她低垂着头,迎面朝我撞上。
「陈鸣宏,对不起。」一见到是我,她才恍若梦醒,仓皇地说。
「没关系。」见她面色苍白,神情憔悴,黑眼圈也相当浓重,我忍不住问她:「你没事吧?」
她摇头,却没有看我。
短暂沉默後,我歉然开口:「之前不好意思,我不该那样怀疑蒋深深,我只是太想弄清楚是怎麽回事,才会情绪失控。如果可以,麻烦你替我再次向她道歉,谢谢。」
她没有作声,我也不打算继续这场对话,於是绕过她步上阶梯,却听见她微弱的呢喃声在背後响起。
「不是这样的……」
我回头朝她望去,「你说什麽?」
她维持同样的姿势背对着我,一动也不动。
「她……」她清瘦的身躯晃了晃,「她不是你所想的那个样子。我们全都被骗了,完完全全被她骗了……」
我听得糊里糊涂,「你说我们被谁骗了?蒋深深吗?」
她点头。
「什麽意思?为什麽这麽说?你们不是很要好吗?」
「那是因为……我所看到的她,都是她刻意装出来的。」邱岳彤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有办法说话,「其实她是个十分可怕的人,非常非常恐怖……真正的她,是个表里不一的双面人。她根本没有大家想像中的那样好,她是恶魔,非常可怕的恶魔!」
我惊得微微张开了嘴。
眼前这个女孩,跟之前为了扞卫蒋深深,不惜挺身与我辩驳的邱岳彤,简直判若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