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言/莫庚】
*敝人在下我的大儿子跟二儿子
谢昭言垂下眼帘,洗牌手法比起两个月前的自己熟练了许多,目光透过额前碎发,习惯性打量着一桌形形色色的赌客:藏青西装的眼镜小哥看起来是这桌最有钱的一个,但他总觉得哪里不自然。
西装嘛,一看就是订制的;腕上那表是百达翡丽的入门款,或许是不想太过抢眼吧;眼镜看起来挺像法国的ALAINMIKLI,但谢昭言对眼镜没有太多知识……怎麽说呢,看起来就是个很有钱的家伙,自然的有点不自然,感觉每个眼神、每次抬手都经过了计算,而眉间那看起来一辈子不会淡去的纹路──
「小谢,你那副牌是要洗多久?」
「啊、是。抱歉,那我发牌了。」
眼底闪过一丝惊慌,手上动作倒是一点也不含糊。寄人篱下又违法打工,这麽唯唯诺诺的,实在不是他该有的表现。不过,他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畏首畏尾的,丝毫没有企业世家该有的模样,才会被母亲赶出来吧。
但是企业世家的孩子到底该是什麽样子?
赌场里见惯了有钱有权的人,谢昭言对於模范孩子依然毫无头绪。
「下好离手。」
说他幼稚也好,见识少也行,无奈他就是特别喜欢说这四个字,难以言喻的爽快。感觉好像自己握有掌控这些人的权力──这些商业巨擘、地产大亨、富豪小开,通通得听他指令。他希望自己有天也能掌控自己的人生。思及此,因下好离手四字勾起的嘴角被充满嘲讽的苦涩堆得高高的。
作荷官的日子至少比洗碗好多了。无关薪水高低,谢昭言只是想尽量帮老板分忧,就像他一直以来在家里做的。但他们要的从不是细腻贴心,是好控制的继承人。谢昭言不傻,他不会被赶出家了还愚忠,但他起码感谢这样的背景,感谢嗜赌的父亲,感谢母亲来自各种背景的男友,他对於名牌以及赌场有足够的了解,至少足够他做为一名荷官。
不过老板也只让他待小包厢,据前辈说法,「真正」的赌他还没有福分见识,只能在玩咖的区域打滚。活着就好,能有贡献就好。他不求赚多,只要供食宿,他干高薪的工作没有薪水,他都愿意。
但是,滚上眼镜小哥的床完全不在他的计画之内。
「别老是小哥小哥的叫,我名字是徐湮。」
谢昭言记得自己问了小哥──徐湮,他为什麽来这里。起初徐湮装傻呢,说赌场不赌,难不成嫖吗?被摔在床上这刻他才发觉,那是在给他台阶下吧,而当时他居然就这麽追问下去,还道出自己的疑虑,认为他是个不太自然的富家子。
嘴边泛起苦笑,多麽蠢笨,最基础的察言观色还不懂吗?
「你又为什麽来这里?」
被扔上床,下一步可想而知,徐湮却只是挑眉看着他,走到窗边点了根菸:「有伤,你怎麽了?」
明明听起来极度冷漠的语调,搭上不屑的表情,他不知道自己为什麽涌上一股想要倾诉的慾望。他的伤都是自残来的,被好好的掩在衬衫里,他怎麽得知的?他是在关心他吗?十七年来累积的满腹委屈化成酸水涌上,呛进鼻腔,他不知怎麽着就落了泪。
……唉,青春期。他都抽完一根菸了,这小子是要不要继续哭?
边哭边说话能传达到的语意不多,情绪倒是挺精确,谢昭言哭完突然觉得神清气爽,於是徐湮搭上他的肩按倒他时,他完全没反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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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痴吗,爸妈没教你离开过视线的饮食不要碰?」
白痴吗,没人教过他眼神要怎麽隐藏?
卧底了整整一个月,这小子的眼神太多情绪可以猜测,像这样,稍微的关心、自愿的臣服,他就什麽都会说了。不过,他没料到自己堪称完美的演技会被拆穿……因为太自然所以感觉不太对,到底是什麽奇怪的见解。
这少年,谢昭言,见过的多、听到的也多,他确信自己可以挖到需要的情报。而且,他还有那麽有趣的家世。
但是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对这个毛头小子下药?他懒得猜,无论是谁,都帮他走到了这一步,也证实谢昭言是有价值的。
「……你哭什麽。」
干,痛死了。他跨坐在谢昭言身上,表情仍是一贯的冷漠高傲,额际逼出的冷汗渐渐浸湿了发,他梳了两小时的油头几绺柔顺的垂在脸侧。身下那人躺着,双手罩住口鼻一抽一抽哭着,好像正在被强……好吧,是他在强他,但他实在不能理解他在哭什麽啊!难不成有处男情节吗这小子?
「不是,我、我没有被关心过……」
唉,算了,纤细的青少年他不懂。
「常去A1包厢的,姓王的那个,你认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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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中年人、吗?他好像,是老板的表弟。」
泪水积攒了十七年,一发不可收拾,谢昭言脑袋也挺茫然,模糊的视线映出男人精壮的上身,那张无表情实在难以和现在淫靡的画面搭上线,但他丝毫没有要软下去的意思。徐湮说他被下药了,他就顺着他认为自己现在的情慾是来自药性吧。
徐湮问了他许多常客的资讯,穿插着几句对他的关心,他差点以为自己在被拷问。而在徐湮自己摇到两人都高潮的时候,他莫名升起一股愉悦,徐湮微眯着眼,轻咬下唇,上身些微後仰拉扯着腹肌,从头到尾没吭过一声的他从喉咙深处轻溢出的低哼──这些是因为他吗?谢昭言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快乐,类似以往幻想能掌握他人的慾望成真,但又比那更多,也比进入徐湮的身子更多。
谢昭言突然眼前一暗,没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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烦躁地啧了声,他认命地清理自己跟那少年。待两人再次整洁,他收拾了自己的包走向门口,顿了顿,回身扛起仍然没有意识的谢昭言。
总之,他的目的达到了。
「我不叫徐湮,我是莫庚。那是化名。」
谢昭言醒来听到的第一个声音就是这句澄清,看见的第一个画面是穿着围裙端着热粥跟玻璃杯的莫庚。等、等等,围裙里有穿吗?
莫庚不是很在意开门见山的让他重新认识自己,说来矛盾,特工看似充满谎言的人生,得建立在对夥伴以及上司全然的坦承与信任。
「可以不要再盯着我的身体了吗,我有穿背心跟短裤。」
看起来就像刚起锅的热粥摆在床头柜上,莫庚走向他,手垫在他後颈将他扶起,还很贴心的在腰後多放了一个抱枕,并将那杯水连同两张纸巾递给他。
「至於我怎麽知道你在想什麽,是因为你把想法全写在脸上了。」
谢昭言微微瞪大了眼,看着头发修短了的莫庚,他想他知道了那股违和感从何而来,哪家有钱人会壮成这样?该不会是佣兵?可是佣兵进赌场卧底也没有意义吧。
「我当过七年兵,但不是佣兵。不要呛到,床单弄脏很难清。」
谢昭言觉得莫庚根本像个老妈子。煮的好吃,又喜欢碎念,还很想把他好好培养……他在电视剧看过的妈妈都是这样的。
他揉揉眼,兴许是哭了太久,过分酸涩。他就这样把变色片揉出来了。
啊,昨天昏过去完全忘记自己带着变色片了,不会瞎吧?他、他不想过着看不见的日子啊!
「虹膜异色症?我第一次见。」
第一次看莫庚惊讶──准确来说,是第一次看见莫庚有表情,谢昭言突然有种成就感。
「你把我带来了,我以後怎麽办啊?」
莫庚瞅了他一眼,收走他捧着的空腕,起身走向厨房。
「我照顾你、教你,让你做个有用的特工。」
身後爆出一阵嚎啕。
莫庚觉得以後日子会很难过。唉。但有什麽办法呢,人他扛回来的,老大也说了──就是他得负责。
首先得让他学会控制情绪。莫庚在心底给自己说了声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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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庚庚!小庚庚!你是不是做噩梦了怎麽脸臭成这样?」
一醒来看见一头自然卷被太阳折射出红棕的色泽,配上搭档过度浮夸的表情,莫庚压下心头燃起的怒火,无奈的推开他,起身走向厨房。
「嗯,我梦到你。」
「莫庚你好绝情,梦到我就是噩梦吗?」
「噩梦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十一年光阴说快不快,他们都变了,特别是自己的情绪管理真的得好好加强。斜眼看着在他身边晃来晃去等早餐的欠揍脸,这小子也长得比他高了。可恶,不过差了五岁,为什麽他要照顾他?越想越生气,莫庚索性闭上眼,做了几个深呼吸。
「小庚庚,今天吃什麽呀?」
看莫庚要踏出厨房了,谢昭言早一步坐到餐桌前,像个嗷嗷待哺的小孩。瞪着那张没多大改变的脸,莫庚没好气地将盘子重重放在他面前的桌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坐到男人对面的空位。
「再那样叫我你就滚出去睡大街。」
谢昭言眉眼含笑,有吃、有住、有工作,还有一个这麽可爱、逗逗就生气的搭档,他从前的不顺遂,大概是为了拿这些运气来遇见他吧。
突然梦见他们第一次的交集,莫庚猛然发觉,谢昭言此刻弯弯的、不再戴变色片遮掩的双眸,眼神里什麽也没有了。没有情绪、没有想法,只是一双看似在笑的眼睛。他应该要为此感到骄傲的,是他把一个幼稚得可怜的困惑少年养成不再为情绪左右的优秀特工,虽然他一直不理解谢昭言糟糕透顶的虐待狂倾向是从哪里发展出来的。莫庚只是懂得控制,但谢昭言好像丢弃了所有喜怒哀乐一样,空洞却又丰富的眼神,有的只是模拟出来的情绪。
「莫庚你怎麽老盯着我,你不是爱上我了吧?」
……亏他还为他难过呢,这小子。唉,自己扛回来的,怨谁呢。莫庚仰首将最後半杯咖啡喝掉,顺便收走谢昭言面前的空杯空盘,头也不回的走向厨房:「谢昭言你今天睡街上吧。」
身後传来一声长嚎,莫庚毫无自觉的勾起了幅度极小的笑意。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