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隔壁的媽媽 — 5.冰男

「维亮,帮我收一下东西,放到办公室去就行了。」下课的钟声还没打完,教室内便如同踩了太多踏板,使得音响在其中来回震荡,很快便把老师的这句话给吞噬汩没。几乎可以确定的是,除了丽婕、维亮和少数几个同学之外,没有人发现如此一个隐藏在某片树影,或者是某个动机之中的巧妙签名。,

黄昏的云彩如同抹上一层湿气,浓而淡地,中国式的方式缓缓晕开,形成一种一层层交叠涂抹上去的,莫内一般的印象派色彩,又很难不令人联想到升F大调和德布西。只是这一切的联想得在没有那麽吵杂的夜里独自进行。结构和黄昏的神秘是脆弱的,一点无关的嘈杂都会使得这精致巧妙的陶瓷如同布伦希德被投入火中,最後世界连洛格都不剩,更别提莱茵之女和指环了,只剩下一些无法十分清楚听到的微弱和弦。丽婕一个人站在别人看起来有些碍眼的位置,似被美杜纱瞧见一般地出神望着,如同一个与古完互相契合的监赏家,在一中分割出一个透明却不与外界相通的宇宙,时间静止,空间的流逝也变得没有意义。

「你不是说想要去图书馆?书包给我,我东西弄好就过去。」维亮从後面走过来的时候拍了她一下,顺势把她按到了座位上。那对她来说是一种熟悉的触感,手很大,却十分细致,但是是冰的,让她想起村上春树所描写的冰男。但那种温度是唯一能够从现实之中深入如此一个世界里的。力道不大,甚至她可以说是半自愿性坐下的,她习惯於如此的力道,用拜伦的话来说:「增一分则太肥减一分则太瘦这般的美妙只配天国拥有!」虽然触感及其冰凉,但在冰雪之下,深不见底的静谧湖泊总能使她安心。

「啊小亮你刚才在跟我讲话吗?」她这回算是从胡桃里周游回来了,已比夕阳还巧妙的方式灿笑了一阵,配上头发间淡淡的柠檬香水味,一切便显得如此合理而使人安心

「你要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管不着」他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而後下了这样的注脚「不过好歹也等到坐下来再说吧。」

「我先去图书馆等你喔」丽婕一说完便拿起书包,差点把桌子打了下来

「书包给我」他只说了这几个简短的字噢,看似没有感情「你里头到底装了些什麽呀,可以重成这样。」维亮有些吃力地拿起和她不十分相配的背包

「也没什麽呀。」

「还说没什麽。算了,晚上在帮你整理。」

「维亮,走罗。」数学老师穿着老式的素色短衬衫,花白的头发梳得整齐,俨然一位老派绅士,眼神中除了老着得慈祥之外还有几分军人是得拘谨和锐利,如同华生一般以十分标准的国语说着

「老师我这就来。」维亮拿起了讲义,快步跟上老师。而後是一阵门关上的声音。人群已经逐渐散去,教室也就安静了下来,仅剩下几个空洞之间,夕阳缓缓地吟唱。季萱把冷气关掉,拉开窗子,和夕阳一般地,不断吟叫成为背景的蝉声终於找到了空隙充满了教室内。灯已经关得差不多了,在黄昏之中只有蝉声可以称为真实。她们望着仍然写满各种算式的黑板,似乎努力想要在天色暗下来之前找到些什麽样的证明。

「小丽你应该不太擅长数学吧。」季萱这样问

「你怎麽知道?」

「因为你的逻辑看起来就是非线性的呀。」

「小亮的话,从小好像就没有不擅长的科目耶。」

「李同学看起来就是那种逻辑比较好懂的人。不过各有好处吧。」

「也是。但前提是你要看的懂他的字。」两人谈到这边,不自觉地笑了起来,色彩在黄昏之中形成一种十分奇特的风景和光影

「小丽其实是个很有想像力的人耶,或者是说你常常进入自己的世界里面。」

「这件事情他以前也常常这样说我,不过是带点责备的方法。」

「怎麽说?」

「他常常说呀,我进入另一个世界是没有预兆的,就像好像有神明上身一样。哪一天在大马路上发作也说不定耶。」

「不过你早上都是李同学骑脚踏车送你来的不是吗?」

「季萱你怎麽知道?」

「今天早上看到的呀,不过你好像在睡觉的样子。」

「我常常在上面睡觉呀。他从国中就开始骑脚踏车载我,就是因为我睡得比较晚,如果不骑脚踏车一定会迟到,而且他也不喜换挤在一大堆人群里面。」

「小丽你虽然有时候有点任性,不过很多时候其实都是为他着想耶。」

「也是啦。毕竟我就这麽一个哥哥。哪天小亮累倒了,我不小的要怎麽来学校呢。」

「别讲这麽不吉利的话啦。其实我看他照顾你也挺开心的呀。」

「对我来说,对他任性也算是某种游戏吧。」阳光洒落在他们的对面,深沉而带有哲思一位的红色,将天际、树影和地平线染在了一起,编织成一大匹缜密的布,其中藏着光线细致的针梭

「维亮你好像不太习惯和人相处耶」老师刷了一下电梯卡,在蝉声之中又有了另外之中。微亮清癯而高的身影背着光走来,一面跑还一面回答老师的问题,像极了传统剧场上的脚色,人未到声先到

「其实也不是不习惯和人相处,只是对同辈来说,我或许是个不太容易接近的人,毕竟我有个有点黏人的妹妹。」

「不过我记得你在资料上不是填独生子吗。」

「是妹妹没错,从小住在隔壁的妹妹。老师也认识她喔。」

「你这样讲我就更想知道是谁了」老师走进电梯时,爽朗地笑了几声

「张丽婕,就坐在你前面。」

「喔,那个小个子双马尾。」老师沉吟了半晌,还拿出了座位表才想起来「她看起来很累耶。」

「没事,她常常这样。连从小一起长大的我都好奇他到底几点睡。」

「叫她早点睡吧。昨天也看她这样精神不济的。」

「我会的。毕竟我自己也有点担心张丽婕。」

「我看她都叫你小亮,你们真的关系这麽好吗?」老师不禁笑了起来

「毕竟都高中了,要我叫她小丽其实还挺难以启齿的。」

「真好呢,学生时代呀,离我有点远了。好啦,我们到了。从电梯出来往对面走,进去最里面那个就是我的位子。对不起呀,刚刚开学,东西有点多。你也早点回家吧。还有这个」老师从抽屉里拿出一颗苹果「这个算是我给每个小老师的意点心意。」

「老师」维亮盯着他办公桌上一大瓶糖果发呆「可以给我一些吗?」

「自己拿吧。不过维亮你竟然喜欢吃糖,这让我挺新奇的。」

「谢谢老师」微亮顺手抓了一把放进口袋,而後把东西放下,拿起了两个书包就想往外走

「另外一个书包是谁的呀?」

「就是张丽婕的。她的书包出奇的重。啊老师可以再给我一个塑胶袋吗?」

「这里有一个。不过你要塑胶袋做什麽呀?」

「一些事情。」微量说完这句话已经拿起书包向外走

「学生时代真好呢,莉英,你说是吧?」老师拿起了桌垫下的一张已经泛黄的黑白照片出神望着。照片上的男子颇为英俊挺拔,不过即使年代久远,还是可以免强辨认出是老师。黄昏深了,偌大的办公室除了冷气机运转的声音,也没有其他的音响,显得格外的落寞。

走出办公室,他并没有往教室的方向走。蝉声似阿尔贝替低音随时因应阳光的流动而改变,又或者是说他从来没有改变,在黄昏的深处悄悄流动,如同一幅中式山水画,必须伫立在前面缓缓感受空气和时间的流动,方能感知潺潺的流水声以及溪涧的沁凉。逐渐地,随着教学区的灯光一个个案淡下来,他们也会被黄昏所感染,锡成一片每到无法用言语表达的黄。於是他们沉默,只剩下蝉声不知为何而啼。

他的脚步因为阳光的斜射而显得更为空洞黯淡,拖着一个长长的影子,其中有不少蝉声和钟表运转给他的重量。当他经过那些已经无人的教室时,影子便和教室内流动的空气融合。而当他经过那些仅有一两盏白炽灯孤独闪烁照亮的教室时,这些无法和黄昏融合为一体的孤独反而使他更为觉得亲近。

天边无云,使得彩霞可以十分均匀的涂抹曾一小层印象派的薄暮,加上一点德布西式的踏板,所有的音响效果并不是透过钢琴或是音符本身,而是透过这个场地来完成。丽婕选了一个靠近窗边的位子,和其他座位不同,这些座位被许多的小圆桌分割为不同的区块,每一个就可以称为一个胡桃、一个宇宙、一个她可以创造出瓦格奈、召唤来海伦的天地。宇宙和宇宙之间又以墙壁相隔,唯一可以透视外界的窗口仅有那一小片玻璃,映照出窗外水彩般地色彩之外,还微微透着反光及她的倒影,在其中互相交融,无法分辨何者为倒影,何者是真实。她桌上摆了一本千里送京娘的曲本,其中还有不少精致的石刻版画,半开地摆在阴影较多的位置。阅览室的装潢偏暖色系,橘红色的背景正好融入如此一个美妙的黄昏之中。书柜的灯已经全暗,两者之中形成一种巴洛克式明显的光影对比。她放下书本,侧着身子端详如此一个令人着迷的黄昏,以手触碰着玻璃,去感知蝉声啼叫、碰撞所造成的震动和温度。

突然间有一双手,一个熟悉的触感已不太大的力道加在她身上,却具有一种温度。她仔细一摸,原来是一件丝质的薄外套,细腻的触感中还透漏着少许冰冷的温度。外套是深紫色的,没有任何的刺绣,上面缝了两颗咖啡色的塑胶钮扣,从其中可以缓缓感知到光线的流动,不禁使她怀疑如此一件外套是由光线编织而成,却没有光线的温度。

「这里的冷气怎麽那麽强呀。披上,不然又要感冒了。」一个似乎冷酷而带有情感的熟悉声音说着,不禁使她觉得如此一个声音与其摆放在蝉声过於密集的黄昏之中,不如放在如此一个色调虽暖,以温度感知却觉得有些冷,而冷之中又带有些许温度的室内。从他冰冷的手掌和声音之中,他确切却地感受到某些温度。

「小亮你事情办好了?」

「嗯。你如果想要再看一下书也没关系。」小亮说完便自己坐在隔壁的椅子上,而後把两个书包放在原木纹的桌子之上,从里面拿出一本数学课本。

「没关系,走吧。应该也快到关门的时间了。我把书收回去就走。」

「那麽我先去牵脚踏车,等一下到车棚那边等我。」他说完便兀自提了两个书宝从玻璃门走出去。但很快便楼梯间停了下来。那边没有多少灯光,指有人走过时偶尔惊扰起一阵涟漪,进而在顶头透漏微微的光芒。以物理的角度来看,可以趋近於没有光。没有窗子,看不到对面那一排赏心悦目的红栾树,唯一的窗口面向中庭,空荡,孤寂,以至於踩踏几下都可以得到相当大的回音。

「小亮你不是说要先去牵脚踏车吗?」丽婕走了出来,似乎没有光线的角落也有那麽一个时间,温暖却不耀眼的阳光照耀

「没什麽。我正要下去,你就出来了。」他有时候实在怨恨自己的心口不一

「也好。走吧。」她以一种轻快的方式跑下楼

「喂小心点,别摔着了。」

「我会啦。又不是小孩子了。」空气中只剩下她那使人忘却重量的声音,她似乎感受到了温度和光影从他冰冷的指间流过。他拿起了刚才那件紫色丝织外套,其中还有阳光的味道和痕迹。维亮慢慢走着,回音似乎没有刚才那麽大了。

「不过对我来说,你永远是小孩子。」他喃喃念着这句话,缓步下楼梯。黄温之下,从狭小的窗口往外观瞧,夕阳、栾树和心境全融合在一只大画布里,由蝉声细致编织。

操场上已经没什麽人。方才打球的同学大都回家了,於是在夕阳的照耀下,兀自底他走着,唱着自己的艺术歌曲。其中有一侧植满红栾,缤纷鲜红却带有诗意的片片叶子在其中舞动着,书法般地从点扩散,画成一点点线条,以他特有的轨道紧密编织。旗杆上已经没有国旗,孤立立地,耸立入一片令人仰望的天际。无边的天无云,自然无白色的轨迹,唯有鸟儿偶尔飞过时,细到几乎可以遗忘的线条狭长地把苍穹分为几瓣,为蝉声断了句。栾树在操场的对头兀自开放,如火一般地,他们燃烧着热情。拐了个弯,当操场和红堧逐渐消失在视线之内,便是一大片塑胶棚和铁架搭建起的简易车棚,倚着铁栏杆绵延,形成一种风味独特的台式风景。栏杆外头是一条小衚衕,车子不多,连人也相对稀少,故在市中心形成一种难得的清新闲适。这里其实是机车棚,不过脚踏车也可以停放在这。因为数量不多,形成一种各色机车之中偶尔参杂一两台脚踏车的奇特景象。

丽婕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下午买的土司,非常细心底剥成小块喂食着游荡来这边的几只流浪猫。他想起波特莱尔的诗句,或许这几只毛色纯黑,宝石般的谋子却可以洞悉一切的奇妙生物的确是黑地斯的坐骑。几只小猫十分自动底靠到她身边给她抚摸,她变异边摸着,一编把剩下的一点吐司全部给了他们,还与他们讲了几句话。

「你是什麽时候发现这里有猫的呀?我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把两个书包放在脚踏车的篮子上。脚踏车是老式国产的,还有点生锈,升上国中的时候维亮的父亲正好想换脚踏车,便把这台脚踏车给了他

「今天上体育课季萱发现的。」

「少喂一点,留着给自己吃吧。真是的,都高中了还一百六不到。」

「一五九可以近似为一百六吧?」

「没有这样近似的。」

「小亮你知道刚才季萱才说你数学好,看来也没有好到那里去呀。」

「这是两回事。好啦,上车吧。回家菜要凉掉了。」

「小亮你觉得你像什麽动物呀?」

「猫或是狼吧。不过我不会跟你一样拿面包喂猫就是了。」丽婕颗颗笑了起来。他一面把脚踏车的档板踢开,一面跨上了脚踏车,一震微凉的风伴随老式脚踏车运转时特有的声音,和丽婕的笑声互相应和。「这辆车礼拜六要来保养一下了。」他小声地说了一句。从後门来之後他不往大马路走,而是沿着小巷子骑,丽婕有些温暖的手紧紧搂住他。难得她今天没有睡觉,他们便聊些不着边际的话语。

「小亮你不觉得你很像冰男吗?」

「你是说村上春树小说里面的那个冰男?」

「对呀。不只对人没有感情,连体温都是冷的。」

「我觉得我大概更像是蝉声吧。和背景互相融合。」

「不过我们和蝉声的距离有多少呢?」

「这要看你去如何定义距离了。还有,我对你应该算是不错吧。」

「那是你对我。所以我才觉得有点幸运呀。」

「少恶心了,我的蠢妹妹。」话语说到这边,突然听到一声刺耳的惨叫,而後脚踏车就再也发不动了

「惨了,落链。原本还想这个礼拜六要来好好保养的,看来是不需要了。」他一听到这个声音便晓得发生什麽事「我们先走回家吃饭,晚上我再把他牵出来修」

「叔叔不在吗?」

「嗯,到南部去了,下礼拜才会回来。」

她顺势拿起书包,却反而被维亮拿到自己肩上。两个书包一个极重,拥有者所带有的重量却极轻,一个极轻,拥有者却似乎带有了全部的重量,如此一来似乎两个的重量是几乎相等的。

「对了,张丽婕,这个给你」微量像是想起什麽似地,从自己书包里拿出塑胶袋,里面装有刚才和老师索要来的糖果

「这不是我最喜欢的吗?还是我最爱的口味。小亮你是哪里拿来的呀?」

「刚才去给老师般东西的时候看到他桌上有,就要来几颗。想说你最近心情不太好。」

「有吗?」

「别装傻。我和你相处快二十年了怎麽会不知道。」

「算了,反正看到这个心情就好了。」丽婕说完便兀自往家里头跑去,留下了背影,以及模糊依稀的车声和不断啼叫的蝉。他缓缓走着,踏着夕阳的不乏和节奏,踩踏着似乎和督时不太合拍的旋律向家走去,或许这就是他没有温度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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