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晨,秦晴请了一整天的假,将时间留给了只存在於她记忆中的那个女孩。
妈妈开的车,来到了远山近林的墓园,这其实是她们第一次来,所以对环境都很陌生,但一想起熟悉的女孩在这里,除了安心之外,也伴随了紧张与胆怯。
一下车,秦晴便听见潜藏在枝干上的蝉怒鸣着,盛放出用罄医生的力气响撤空气的声音。
她忽然觉得,之所以有人会将蝉联想到夏天,不只是它存在於此季节,也是因为它和夏天一样,需要经历漫长等待,然後稍纵即逝。
妈妈事先已取得了蒋蔓家属的同意,按图索骥,找到了相片上淡淡地笑着的女孩,她一个人安安静静笑起来的样子,宛如高岭上一朵幸存的花,不畏高处、不怕受难,才能巍峨地迎着风啸,崇高却疏离,又让人不自觉抬头仰望着她所站立的地方,就连周边的风也为她而立。
那正是秦晴所认识的蒋蔓,所以才在第一眼见到这张照片时,定住了目光,一瞬间红了眼框。
「已经一年了啊……」妈妈开口。
她们虔诚地合掌以祭奠逝者,慰怼逝去的灵魂能够获得安息与重生。
「你和她说句话吧!」
留下来的秦晴缄默不语。
她发现,沿着那一整排的柜子坐了下来,背对着她,或许这麽做,才能让她更有勇气对她说出内心的话。
「蒋蔓……好久不见。」
上一次提起这个名字,已经过了良久、良久。
从什麽时候和蒋蔓变得要好,它已经想不起来了,从一开始他们就是一见如故的好朋友,等回过头来,她认识了蒋蔓已经两。
「在今天来你这里之前,我一直在想,我们到底是怎麽认识的呢?好像是社团你找我拍片的时候,又或者是更早之前,我就在参加训练营的默默地注意到你呢?」
蒋蔓的的灰骸无声地被收藏抽屉里,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後来,你打算找我担任你编导的微电影的女主角,我听着你和我说剧本构想、拍摄运镜、选角……我打从心底开始觉得你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我们对电影和文学作品的喜好、学长姊和老师的八卦样样无话不谈,而且。」
「尤其是我们後来居然一起报名参加比赛,剧本都已经想好了,协助拍摄的人手、道具都样样俱全,偏偏就是在烦恼该由谁当女主角,
「那个时候,我和你放学的路上,一看到三班的简芮珈,就决定是她当女主角了。」
「因为我们说好了要把那部影片当作是高中最後一次的拍摄,所以卯足了劲,动用了多人手,找齐其他班的同学来当临演,忙着租场地、搬运摄影器材,就连教官也一起来帮我们了……」
秦晴不自觉地滔滔不绝,像是要把累积了许久想说的话,一次全部说完一样。
她想起来,就在终於拍摄完最後一幕的那天,秦晴与蒋蔓两人有默契地看完镜头後,对彼此相视一笑。
「拍完了!蒋蔓,我们拍完了!」秦晴兴奋地说。
「太好了呢……」
一回头,才发现蒋蔓的眼睛红红的,像是有眼泪在打转。
秦晴担心地问,「怎麽了?」
「我只是在想,如果我这一生就这麽继续拍影片的话,那我会希望这是我这一生最好的作品,就算是最後一部,也没有关系。」蒋蔓说。
秦晴笑着说,「你就这麽喜欢?」
「因为是和秦晴你一起拍的啊!」蒋蔓也跟着她笑了。
「……你是那样和我说的,可是我们再也没有机会一起拍片了。」说到这里,有些哽咽了,她赶紧整理一下情绪,才又再把故事说了下去。
「光是剪辑就花了好多天,原本还以为要赶不上报名截止日了,所以提前约了周末在社办剪片。」
「那天你看起来特别开心,我以为是因为影片终於快要剪辑完了,而你才对我说过这部影片对你的意义。我甚至没多想什麽……」
按下存档键,影片终於完成了。
蒋蔓叫住了一旁着手准备报名资料的秦晴,温柔地喊她,「秦晴,我们一起看。」
影片时间长达十五分钟,这中间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蒋蔓……我们一定会得奖的!一定!」秦晴看完影片後,很是激动地告诉蒋蔓感想。
「秦晴,谢谢你,愿意完成我的愿望。」蒋蔓看着她说。
「我才要谢谢你,愿意,还有愿意和我一直这麽要好。」
也许那一天两人的情绪都很激动,所以不自觉就说出了平时也不会和对方说的话。
蒋蔓起身,她走到门口前和秦晴说了一句,「我去归还钥匙,收拾完了就走吧!」
「好,我的资料也快要填好了,等你一起……」秦晴最後几个字还没说完,从一堆资料中一回头,蒋蔓已经走出了社办了。
过了几分钟,秦晴拿起收拾桌面,她才发现钥匙还在。
「我当时就想,你是不是忘了带还是拿错钥匙去归还,所以急着要去找你……」
秦晴拿着钥匙离开教室,往距离楼梯最近的一侧方向走了几步,突然像是感觉到心里有一种不对劲的感觉,霎时一回头,发现幽暗的长廊另一尽头有个人影,只是她距离得太远,根本看不太清楚是谁站在那里。
她小心翼翼地走近几步,看清楚了翻上围墙的人,背光地面向了她。
秦晴看见蒋蔓没有表情,一点也没有,她一时愣住了。
就犹豫的一瞬间当下,蒋蔓的身子轻轻地向後倾倒,那个画面,就像调慢了画面的时间,让所有细微的动作都检视的一清二楚。
「蒋蔓——」
一声锐利刺耳的大喊——
「不要——」
她用尽了所有力气呼喊她的名字,彷佛能从这一声呐喊中,生出所有的力气,抓住她那向後倾躺下的脆弱身躯。
「蒋蔓……蒋蔓……蒋蔓……」
在这不合乎时宜的季节里,苟活下来的蝉特别奋力地振动鸣膜,从小小的腹部发出决绝的声响,从远而近,又从近而远,甚至穿透了消失的人与被遗留下的人的耳里。
她出神地目视前方,空洞的眼光却像置身在一场大雾中,看不清任何焦点,只余脑海里前一分钟所留下的残影。
她消失在她的视线中,出现在她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永无止尽地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