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叶寄鸿与万庭澜再次见面。
这天早上，他刚出饭店，准备再次去拜见万老板，便见着一辆老爷车停在了饭店门口，那个笑容灿烂的女子从车上走了下来，抬头看见了他。
万庭澜笑着朝他招手，他走了过去，「万小姐。」
万庭澜佯装不悦，「说了要叫我名字的嘛。」
叶寄鸿无奈地笑了笑，「清涟。」
这声「清涟」教万庭澜红了耳廓，她没想到，他竟然记得她的表字。
「上车，我给你带来了好消息。」
说罢，她便再度打开车门，率先坐了进去。
叶寄鸿也只好跟上。
「不过在告诉你好消息之前，老规矩，你得要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万庭澜神秘兮兮地说。
叶寄鸿如那日一般，点头道：「好。」
万庭澜低头靠近他，小声地道：「你觉得孙文和陈竞存，谁会赢？」
叶寄鸿低头看着她，她的发香传到了他的鼻腔，很清爽的香味，让他心旷神怡。她的睫毛很长，近些一看，更是明显。鼻子小巧而挺立，唇，不点则红。
他的喉结动了动，耳廓可疑得红了起来。之後，便有个让他惊喜的发现，他身边的这女孩，耳廓也是红的，粉红粉红的，很可爱。
许久没听见叶寄鸿回答的万庭澜抬起疑惑的眸子，叶寄鸿在她跟他对视之前，便快速地扭过了头，错开了她让人心乱的视线。
他咳了一声，道：「为何会清涟会觉得他们两人之间有一战？」
万庭澜推开了些，傲然地看着他，故作熟稔地道：「醉亭兄，你不厚道。」
「怎麽？」他不明所以。
「你心里明明知道，却不说，总是诱惑我说，然後你再把关系撇清，太不厚道了。」
叶寄鸿一愣，没想到他说的是这个。
他确实用的是官场上的手段，不主动发表不应该发表的看法，不过，他还有别的想法，他想——
「我想听你说。」
这是他的实话。
他觉得，这个女子不止行为处事与他人有异，她对於时局的敏感度和思想格局也都非同一般，剖析得也头头是道，所以，他想听听她的看法。
他却不知道，他说出口的实话，烧红了少女的脸。
万庭澜在外人面前很少有话语权。
不是她没有发表过见解，是别人从来没有主动地来问过她的见解。
女子倒是有一些，比如她的笔友，蔡逢秋。
男子麽，却是一个也没有。
她没有想到，他想听她的看法。
他还说得那麽温柔。
真是让她局促不已。
「他们已经坐上了那个位置，有些事便不得不做。孙文离粤，若是陈竞存此时被权慾熏心，或是被底下人怂恿，便极有可能在这几天，或是在直奉战争结束之前，直入广东，占领广州中华民国政府，自举做大总统。那麽这一仗，自然是避无可避，孙文自不会将广东供手於人。」
叶寄鸿不着痕迹地微微勾起了嘴角，「权力之争，祸起萧墙，都实属正常。」
听了这话，万庭澜突然懂了什麽。
「那你，这时候入广州城，可是……有了准备？」
他该知道，这一入城，很有可能便出不去了。
若是陈竞存此时与他的部下起事，那麽第一个祭旗的肯定是从韶关来广州筹集军资军需的他。
叶寄鸿以为她是担心他不能护着万家，便宽慰道：「放心，我自由法子护万家周全。」
万庭澜本想说他是误会了，话到了嘴边，还是吞回了肚子里。两人毕竟才第二次见面，她若表现得过於挂心，会很奇怪吧。
她继续刚才的话题，「若真是打了起来，你说谁会赢？」
她这回真的是纯属好奇。
叶寄鸿看了她一眼，最终还是开口，「不好说。」
这回不是打太极，是真的不好说。
「孙文要的是大一统，而以目前的实力，他并不一定能打得过北洋政府。何况，现在不只有国民党……」
「还有共产党。」叶寄鸿第一次主动接下她的话。
万庭澜有些意外他会主动跟她谈论现在的时局。
「列宁之前，所有人都说共产主义是空想，而这空想如今也实践成功了。不少人，想在中国也学一下列宁，弄一个实验。」
他说这一段的时候，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你觉得孙文不一定能赢的原因是因为中国的共产党也会登上夺权的舞台？」
共产党才成立没有多久，应该并没有那麽大的影响力吧，万庭澜在心中想。
叶寄鸿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他道：「共产党在中国虽然没有成立多久，但国际上的共产主义已经实践得够多了，那些经验，足以让共产党在短时间发展起来。」
「更何况，共产主义的主体是所谓的无产阶级……多麽有诱惑力」，他是在美利坚留洋的，深切地感受过席卷欧美的红色恐慌，所以对共产党的印象并不好。
叶寄鸿接着道：「他们不发展也就罢了，一发展，短时间内就必然会获得成就。」
万庭澜对这件事有不同的看法，「按照现在的局势看，似乎并没有共产党发展起来的机会。你不必太过忧心。」
叶寄鸿带着无奈地笑：「但愿吧。但愿是我杞人忧天。」
这时候，谁都不会想到，很快，共产党就会得到深入、扩大发展的契机。
而这契机竟是来自於叶寄鸿本人所在的国民党。
这之後，车厢内就彻底安静了下来。
万庭澜见他一直没有说话，表情依然凝重，便知道他还沉浸在之前的讨论里，没有出来。
於是便试图转移话题，「你选择孙文，和我……万家选择你，在某种意义上，是一样的。」
「嗯？」他不知她想表达什麽，这丫头，又想到了什麽深层的东西麽？
「都是投资，investment.」她眼睛弯成了一道月牙，一个英文单词从她嘴里蹦了出来。
叶寄鸿不禁莞尔。
「不是吗？都不知道能不能有回报，不知道会不会血本无归。」见他笑了，万庭澜便继续说。
「你投资我不会血本无归的。」叶寄鸿低声道。
「嗯？为什麽？」
「不知道」，叶寄鸿从容地说：「是个承诺，终身有效。」
万庭澜一愣，随後开玩笑地道：「叶参领不会经常拿承诺来骗人吧？」
叶寄鸿嘴角上翘，笑得很温柔，「不会。我不轻易许诺。」
万庭澜动了动手指，本想要将手放在胸口，以平稳心跳，却又怕自己的动作太过明显，暴露了她真实的情绪，便强压下情绪，故作轻松地道：「那好，先让我有点受益吧。」
并不意外她会这样说，跟她接触的这段时间，他能感觉到，她是一个很恣意潇洒的人。
他耐心地说：「你说。」
「教我英语吧。」她认真地说。
叶寄鸿看着她，许久没有回应，搞得她很紧张，便多说了几句，「就……英语……不难吧？我的英语都是跟教堂的牧师学的，父亲是个老古板，不让我学洋人的东西，但他偏偏又和洋人有生意来往，你说怪不怪？那个，你要是不想……」
「好。」
他看着她一直动个不停的小嘴，也和她问时那样认真地回答。
万庭澜好一会儿才反应了过来，「真的？谢谢！」
她是真的开心。
他有些好奇地问她：「这麽喜欢西洋的玩意儿？不喜欢中国？」
万庭澜听了这个问题，撇了撇嘴，「倒不是真的不喜欢，只是……有很多事情都有些看不惯，而我又不是那种很伟大的人，我也没有那个力气去改变它，所以……眼不见为净。」
叶寄鸿了然，刚想问她另一个问题，却发现汽车缓缓停了下来，停在了一座别墅前。
「这是……吴家。」
「不错，广州城里数一数二的米商」，她又补充道：「他们家可喜欢西洋玩意儿了。」
叶寄鸿隐隐约约猜到了点她带他来这里的原因，只是不能确定。
「你说的好消息是指……？」
「我家的老父亲答应出军资了。」万庭澜不再卖关子，直接告诉他这个消息。
叶寄鸿眼里闪过一丝兴奋的神色，很快便消散了，恢复了他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模样，拱手道：「多谢令尊，多谢清涟。」
万庭澜继续道：「这就是我带你来这里的原因。父亲说，一个一个攻破。不能让他们先听到消息，这样商会的时候，一些反对派联合起来，就不好搞了。」
叶寄鸿点头，「还是万老爷考虑得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