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陪玫君走出警察局,抬头看着天空微亮。
「你今天请假别上班了。」
「不行,我没有什麽钱,我必须努力赚钱养家糊口,就算被伤得体无完肤,身心俱疲……」玫君面无表情,神色冷酷
她的两眼又肿又黑,疲倦的神情让人觉得她应该是撑不下去了才对。
「你回家去吧!晚上我再跟你联络,你还是去『兰艳』吗?」
我嗯的回应一声,看她的背影走进家里,想着没过多久她就会去上班了。要等她吗?
不了,我想人不会这麽歹命,接二连三发生不好的事。像今天这样遇到两个男人同时为了她针锋相对──难怪古人说自古红颜多薄命,老被男人们这样折腾来折腾去,怎麽活得下去。
回到家,我的手机响了几下,几封简讯,最先入我眼的就是贺小花传来的讯息……
这是我第一次去她家,特别化了妆掩盖脸上的倦容。「还有多久要生了?」看着她的肚子比上次更大了。
「过年那时候吧。」
「明年我就要准备红包给你家小孩了。」那还是我第一次包给小孩呢。
她老公拿了茶点过来,「你人来就好,干嘛还准备东西过来。」不二家的手卷蛋糕,是在来的路上急急忙忙买下。
「来人家家里作客,不准备礼物我会不好意思。」
「是我叫你来的,怎麽会不好意思。」
「对呀,能有朋友找我老婆聊天,我都不知道多开心呢。」他们俩甜蜜的对望,我看了非常不好意思。
看着她老公走去厨房,「他还会煮饭啊?」真好,长相不差,个性和善,对老婆温柔体贴,工作稳定,有房有车,老婆只要在家照顾好自己的身子,不用烦恼家事……我怎麽就遇不上一个。
所谓好男人都是别人的老公了,这里就有一位。
「中午要不要留下来吃饭?」
「我已经在准备罗!」从厨房传来带着淘气的声音说着不容抗旨,我和贺小花笑了。
接着,贺小花压低声音,「我昨天去医院产检时,遇到孟淑央了。」
「她怎麽了吗?」
「不只她一人,还有梁善仁。」
「孟淑央和他还有在一起?」
「看来我们大家多少都知道他们两人的事。」
只有她还在装傻,不想让人知道她爱上了伤她心的人,却还是选择和他在一起。
「他们两个前天晚上开车时起争执,结果出了车祸。」
听说发生车祸事故的地点和时间时……
「他们人还在医院吗?」
「对,怎麽了吗?」看我一脸正经地问起,她产生了疑惑。
「我想去看她们。」
「我也觉得能多个认识的人看淑央是最好的。那天我看她,整个人变得很憔悴,我劝她的她都听不下去,最後流着眼泪,我已经是无可奈何,还大着肚子,不方便常去医院探望。」
「她伤得严重吗?」
「她还好,是梁善仁因为酒驾又没携安全带,车子撞上路灯时,他整个人破窗飞了出去。如今住在加护病房还没清醒,病危通知单都收到两次了。」
「那他的家人呢?」听贺小花说,都是孟淑央在照顾。
「他的父母都老了,兄弟姊妹也都各有自己的家事,他们把照顾梁善仁的一切事务都丢给孟淑央。」
「孟淑央又没嫁给他,凭什麽帮他们家里人照顾。」
贺小花担心她,把这件事托付给我,临走前还一直说着抱歉。
「我们是朋友,她这样子我也会担心。」
只是……为什麽只跟我提了呢?
「淑央说了,不希望我跟你们说,但我觉得你没问题,虽然现在大家都各自有各自要忙的事,很少说话,但以前在公司的时候,你跟大家关系都很好,我们都很喜欢你,我想要是你去看她,她不会生气的。」
「她在哪间医院?」
……我的心思并不像外表看上去的单纯,有人这麽跟我说过。
晚上7点06分,我守在禁制的门口,等待时间一点一点到来。倒数10分钟,在门口等的人变多了,有一个人,也有一家人,有的已成了熟客,都能认得所有准备进去的人是哪位病人的家属。
「你第一次来?」老爷爷问我。
「是的。」
「你要看的人是什麽时候住进来的?」
「这两天吧,我是他的同事。」
「喔,是那位啊!你人真好,同事还来看他。」他凝重的眼神看着我。
「但是要有心理准备,他状况很不好。」
有位妇人和她身边的人说着说着哭了起来,我看着她,心情沉闷的很。
「是你。」熟悉的面孔有些错愕,然後又马上理解,「是小花告诉你的。」
「她很担心你。」时间就快要到,有人等不及凑到门前,我和她找了相邻的空位坐下。
自从上次圣诞聚会後,她瘦了一圈,小花说得没错,无法就这样看着她不管。
「她还好吗?听她说是去产检,我刚好正忙,没空多和她聊会儿,她不生气吧!」
「她很好,还给我看了超音波照片,宝宝超丑的。」孟淑央笑了,可是嘴角没肉,皱纹多了不少,我看了很难过。
「宝宝哪会丑,是你的眼光太高了。」
「哪有,找一天你去她家看看照片,一定也会跟我有同样的想法。」
她突然哭了,掩着脸说着:「就是皱皱的,我知道。宝宝在妈妈肚子里都是这样,等生出来就不会这样,包准你看了绝对会说可爱。」
我不知道……
拿张卫生纸给她,听着她哽咽的声音。──我一点心疼的感觉也没有。
禁制的门打开来,我跟在她後头走着,「要戴口罩和穿防护衣。」看着有些人已经穿好走进去,她从写着号码的柜子里取出,就两套,一套看来穿过,另一个折的整齐,不知道昨天、前天,有没有人穿过。
进去时还有一道自动门,先是看见了护理师,还有一位年轻的医生。
「你是梁先生的女友吗?他的家属还是没来吗?」
「没有。」好像被官家审问的犯人,我很生气。
「泊琴,他就在右边第五床,你先帮我看他,医生有话要跟我说。」
他看了我一眼,知道我不是家属後就对我再也没有兴趣。
我很沉重,我不是来看他的,我一点也不想知道他如今的模样,却还是不得不独自走过去。
看到说过话的老爷爷正和他的老伴,面带慈祥聊着刚才发生的事,家里孙女长大了得空就会来看咱两个。就像对方好好听着他说的每一句。
我其实并不确定就是这个人,是因为看到有他名字的牌子。
额头包着绷带,有管子从那里通到床下的透明罐子,装了三分之一的血液。
他的鼻子插着管子,喉咙也有管子,我站在床尾,颤抖的手一点也不想碰到跟他有关的东西。
看着监视器上的颜色,还有打气的声音,我不敢说话,一点声音都不敢让他发现我就在这里,直到孟淑央走来。
她一来就摸着他的手,摸着他的脸,微笑的脸在我看来很勉强,探视的时间总共就三十分钟,孟淑央把握住每一秒看着他。
我在禁制门外等她,出来时发现她的眼睛更肿了。
「你也看到他了,目前就这样,医生说要继续观察,等过了危险期才能转到一般病房,到时我就能多点时间陪在他身边。」
我应该多安慰她的。
我们在医院外的连锁咖啡店里坐着,桌上放着刚点的咖啡,却没人动一口。
「那天,是梁善仁开车要撞玫君的吗?」
她空虚的表情突然变了样,像个滑稽的小丑在那张平淡无奇的脸蛋上画上了丑脸想逗观众笑,可她这妆画得不好,我一点都笑不起来。
她被我的严肃震惊,然後无奈,再来是痛哭流涕。
「我很抱歉,是我的错。」
孟淑央对我表白,她恨梁善仁,却又爱他。但他却不爱她,只有在需要她的时候才会想到她。所以,她去他求职的公司发黑函,让他找不到工作,他找不到其他出路就只能依赖她。就这样两人过着互相侵蚀对方生命的日子。
「是我骗他说那些黑函都是玫君发的,为的是要报复他有欺负过你。」
「我不觉得自己有被他欺负。」我说得颤抖,记忆中浮现了那时在公司,梁善仁曾有很多次利用自己的上级职权接近我、靠近我、假装不经意的触碰到我。我觉得不对劲马上就逃开,他被我拒绝,心有不甘。虽然我已经尽量不去惹他,却也被他逼得每天得在电脑前打着没完没了的资料。当时我并不恨他,甚至觉得那些也没什麽,他敢对我如何,我也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而每天忙得要吐血,每个职员不都这样,你也一样,我并没有觉得是因为被他欺负,是公司太差了。
「对不起。」因为这句,我恨他,更讨厌她。
「不要替他说抱歉,他应该向你说抱歉。」
她哭了,眼泪哗啦啦地掉下,一包卫生纸也止不住。
梁善仁知道孟淑央还有跟我们见面後,他开始打听玫君的住处。那天他突然向孟淑央借车,他不愿说明开车要去哪里,一身酒气,孟淑央拦不住他,只好跟着他坐上了车。
眼看他的目标就是玫君,孟淑央吓得抓着方向盘要闪。
「那时感觉到车子撞到人时,我以为玫君会死。」她不敢想像自己成了害死朋友的人。
「这不是你的错。」看她在我面前哭得伤心而说出这违心的话,其实我内心想的全是你的错。
「你不是他的谁,不用对他这麽好。」为什麽要对一个负心汉如此践踏自己的人生,我不懂。
他们没有结婚,更没有小孩……以目前来说。
「你一定觉得我很蠢,竟然想着要照顾他下半辈子。」……我是,没错。
我对她说,你其实并没有那麽爱他,你是舍不得,放不开,还有不甘心。
……也许吧!
我还想说的是,他烂了你,你也烂了他,两个变烂的瓜藤到死纠缠在一起。
……不恶心吗?
「请你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更不要告诉玫君。我知道你跟她感情很好,一定非常气我纵容梁善仁害她。但是你想,他现在都变成这样,医生说他康复的机会非常低。能不能就让我安静地拥有他剩下的时间,不要让任何人打扰我们。」
「我不会的。」这是你选择的路,我能说的都说了,能听进去多少想清楚多少,未来的路还长着,我们还是会再见,你还是依旧装着你的人生美丽。至於贺小花,忙着生孩子,忙着照顾孩子、温柔孩子、打骂孩子,其他人的事哪还有空追问。
而我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之後我也不会再来这里看他了。
最後走前,我补了一句:「那件事玫君报了警,警察现在在查肇事逃逸的人,我不知道什麽时候会查到你身上,毕竟那台车是你的,到时你要帮他顶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