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世上没有杀戮,我们是否可以活得更安乐些?
然而,世上不可能没有杀戮,
因为,人类的存在,就是为杀戮而生。
当世态成了炎凉,
若想活命──
唯有"以杀止杀"!
朝阳村隶属大燕国。
其村落不大,就位於天然屏障"朝阳山"之後。
村里就住着百来人。
不多。
也不用多。
足够安居乐业和薪火相传了。
兰儿就静静的坐在草皮上。
她的容颜稚气,但眼神却有不符年龄的哀伤。
她的眼,正一瞬也不瞬地,凝视着前方。
前方不远处舞刀弄枪的大汉们。
她的身旁还坐着一个人。
一个风清朗秀的少年。
他叫禇离,只大兰儿两岁,但还算稚嫩的面孔却没有兰儿的哀伤。
他的视线就放在兰儿身上。
自从兰儿走进朝阳村,走进他的生命後,他的视线就只放在她的身上。
「兰儿,你在想什麽?为什麽突然不说话了?」
收回视线,兰儿将目光定在禇离的衣领上。
「我只是在想…为什麽南夷人要杀那麽多人,为什麽他们要夺走爹娘的性命,我真的不明白他们为什麽要杀那麽多人?」
禇离默然。
他也不懂,但他却懂得痛恨南夷人。
这一年多来,南夷人不停地挑起战事,他们所到之处尽是烧杀掳掠,有很多他认识的人都成了南夷人的刀下亡魂。
「听爹说,因为南夷王不满意朝廷进献的贡品,所以为了表达不满,他们以残杀大燕子民来达到恫吓的目的。」
「就为了不满意贡品而杀人…南夷王好残忍…」兰儿调转目光,继续望着刚才凝望的方向。
禇离担忧地盯视着兰儿。
「兰儿,你是不是又想起你的爹娘了?」
「嗯。」
她永远也忘不了两年前的那一夜。
那一夜下着皓雪。
那一夜,她的幸福,灰飞烟灭。
爹娘被南夷人杀死了。
就在她的面前。
而她虽死里逃生,被禇叔叔所救,但她的心已经在那一夜随爹娘去了。
禇离不舍地拥抱住兰儿,将下颚顶放在她的头顶上。
「兰儿,不要怕,你还有我啊,我一定会保护你,无论如何都会保护你。」
兰儿不语,只轻点了下头,眼角淌下一颗泪。
她没有什麽可以奢求,她只希望不要再失去现有的一切。
这里的居民纯朴、和蔼,每个人视她如亲人。
听离哥哥说,朝阳村已存在百年之久,由於有"朝阳山"当屏障,村民才能安然避过南夷人的侵犯。
可是…谁知道好景是否会不常?
夕阳余晖映照在禇离和兰儿身上,禇无争一登上山崖就见到这一幕。
「离儿,兰儿。」
拥抱中的两人赶紧分开。
「爹。」
「禇叔叔。」
禇无争看着儿子。「去叫叔叔、伯伯们休息了,告诉他们晚膳已备好了。」
禇离站起身,拍拍衣裤上的灰尘後就去唤人。
见儿子走远,禇无争坐在方才儿子坐的地方。
「兰儿,禇叔叔有件事想问你,你可以诚实地告诉禇叔叔麽?」禇无争一脸严肃。
兰儿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才道:「嗯。」
「那个…你喜欢离儿麽?」
小脸低垂,不知如何作答。
「兰儿,你就照实说没关系,禇叔叔问这事没别的意思,只是想弄清楚而已。」
禇家历代一直有个规定,无论男或女,都须在十五岁之前订下亲事。
如今离儿已经十三了,也是时候为他订门亲事了。
「离哥哥对我很好…很照顾我,我想我是喜欢离哥哥……」愈说到後面音量愈小。
禇无争放下心中一块大石,他还在担心如果只是儿子一厢情愿那该如何是好?
「既然你也喜欢离儿,如果禇叔叔替你们两人订下这门亲事,你觉得如何?」
亲事?
兰儿倏地抬头。
「可是…」
「怎麽了?」禇无争担心地问,莫非兰儿对离儿的喜欢只是感激?
小脸忧愁地皱起。
她想说她才十一岁,现在谈订亲会不会太早了些?
「我怕自己配不上离哥哥。」看着禇叔叔一脸期待,兰儿下意识地改口。
「怎麽会?你哪里配不上离儿了?再说离儿能和你订亲是求之不得的事,没有谁配不上谁的问题。」
兰儿又低下头。
「如果…」声如蚊呐。「如果离哥哥同意…我就同意。」
她喜欢离哥哥,而她的命又是禇叔叔所救,如果成为离哥哥的妻子能令禇叔叔开心,她也没什麽不同意。
尽管兰儿的音量不大,禇无争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就这麽说定了,明天我吩咐离儿的娘把订亲事宜准备一下,後天就为你们两个举行订亲仪式。」
此时禇离刚好回来。
「兰儿,我们回去吧,娘已经在等了。」伸出一只手掌,要扶她起身。
兰儿的粉颊一片热烫烫。
她连看禇离一眼也不敢,自己竟自顾自地起身,完全避开和禇离碰触的机会,小跑步地跑远。
一头雾水的禇离不明究里,疑惑地看着禇无争。
「兰儿她是怎麽了,爹?」
「哈哈哈!还能怎麽了,姑娘家害臊而已。」语毕,继续大笑。
「好端端的害什麽臊?」禇离依旧在雾水里不明所以。
「还不是因为你…」回家的路上,禇无争将前因後果告诉儿子。
※※※
一早,禇夫人就忙进忙出的。
原因无他,因为今天是宝贝儿子的订亲日,她当然得事必躬亲的亲力亲为了。
等到所有的事都准备就绪,刚好赶上吉时。
一群人簇拥着今日的主角进门,订亲的仪式从巳时进行到午时才结束。
禇家由里至外皆是一片喜气洋洋。
喝酒庆祝的喝酒,划拳的划拳,谈天的谈天,触目所及,尽是村子里的人,热闹一片。
很快地,天色暗下,人潮已经散去大半,只留下几名禇家亲戚逗留。
一直到差不多酉时,亲戚们也都离开了,这时的禇家才总算恢复昔日的清静。
禇无争是一家之主,他知道自己有责任让整个订亲仪式圆满完成,眼见家里已没客人,他吩咐妻子将东西端出来。
禇夫人从内室端出一个托盘,上头摆有笔、刻刀、涂料、一罐小瓷瓶和几块乾净的白布。
禇离看着娘端出这些东西,心里已有个底,倒是兰儿不懂这些到底要做什麽用。
放下托盘,禇夫人又去端出一盆乾净的水出来,放在托盘的旁边。
「离儿,兰儿你们过来。」禇无争唤道。
禇离牵起兰儿的小手走过去。
「兰儿,今日你和离儿举行了订亲仪式,就已经是禇家的人,有些事你必须严格遵守和明白,知道吗?」
禇无争满脸的肃穆,不难让旁人知道他对接下来要说的事有多看重。
兰儿小声回答。「兰儿知道。」
禇无争满意地点头。
「我们禇氏一族历来有个传承,无论男女,需在订亲仪式过後,由订亲的对像执刀,於後背刺上禇氏的族腾,男子刺于左背,女子则为右背。」
瞪大水眸,兰儿倒抽一气。
「我...我吗?」她从来没在任何人的身上刺下东西,那不是很痛吗?会流血的呀!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有点困难,但这是祖宗留下的规矩,我们不能废也不能忘。兰儿,你别担心,离儿的娘和我会在一旁协助你的。」丢给妻子和儿子一个示意的眼神。
禇离脱掉上身衣物,露出大半个背部。
禇夫人执起笔,沾了点黑色涂料,递向兰儿。「来,这里有张画,你先照着上头的图案画在离儿的背部。」
兰儿不知所措地呆立着,求救的目光不时飘向禇离。
禇离自是知道她的害怕和担忧,柔声安抚着道:「兰儿,不要怕,我不会痛的,只是先用笔画上图腾,不会有事的。」
有了禇离的安抚,兰儿像是吃了颗定心丸,不再踟蹰,她接过禇夫人手中的笔和纸,开始在禇离的背後画下图案。
她是读过一些书,也学过怎麽拿毛笔,也习过一些字,但这拿笔作画还是头一遭,万一画丑了,那丑图不就得跟着离哥哥一辈子?
不行!不行!她要拿出全部的注意力才行!
盯着纸上那只不知是龙还是虎的图案,兰儿很放柔了力道,很小心地画出第一笔线条。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总算在一个时辰将过之时,兰儿画好了图腾。
「嗯,这样可以了。」禇无争满意地摸着下巴。「现在只差刺上去了。」
困难的时刻终於到来,兰儿颤抖的接过禇夫人递来的刻刀,不知该从何下手。
她再次用无助地眼光向禇离求救。
「兰儿,别担心,我不会痛的。」禇离给她一记坚定的目光。
「是呀,我们禇家的男儿是不怕痛的,兰儿,你就放胆下手吧。」禇夫人一边告诉兰儿如何着手,一边给她打气。
兰儿咽了口唾沫,放大胆子刺下第一刀。
「嘶…!」禇离因为痛忍不住抽气一声。
「对、对不起离哥哥,我的力道没控制好,下手太重了。」
懊恼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兰儿这时才发现,她的第一刀不只下重,而且还下偏了。
「离、离哥哥,怎麽办?我刺偏了…。」
禇夫人赶忙出来安慰道:「不碍事、不碍事,想当年我下手比你还重,瞧!离儿的爹还不是好好的没事!不会疼的,离儿你说是不?」语毕还在儿子的伤处用力拍了一大下。
禇离咬着下唇,很是哀怨地望向母亲。
「当、当然,我怎麽会疼呢?哈哈。」
见该喊疼的人说不疼,兰儿这才又鼓起勇气继续。
然而在准备下第二刀时,她突然想到了个问题。
「祖宗们订下这种规矩到底有什麽用意?」
禇无争叹了口气。「唉,这是一段好长好长的故事,以後让离儿说给你听吧。」
听禇无争这麽说,兰儿也不再追问,收起好奇心,专心致力在刺青上。
时间不知道又过了多久,禇离背上的刺青终於在禇氏夫妻的指导和兰儿不纯熟的技术下完成了,他也终於可以喘口气了。
「离哥哥,你好像很热?」这样的天气明明有些微凉,怎麽离哥哥流了一身的汗?
「哈哈,不知怎麽回事,今晚总觉得特别的热。」他怎麽可能告诉她,因为她的缘故,让他忍痛忍到一身汗都被逼出来。
「可是明明就有风啊…」
禇无争和禇夫人当然知道是怎麽一回事,他们也不好戳破儿子伪装,赶忙出声道:「他打小体质异於常人,别人喊冷他就喊热,习惯就好。」
「噢。」疑惑还在脑中盘旋。
「好了,现在这图腾完成了,还有一件事不能忘了。离儿,快把娘交给你的东西拿出来。」
「我收在房里了,我现在去拿,兰儿你等我。」
没过多久,禇离抡紧掌心走进来。
「兰儿,这是要送你的订亲之礼。」摊开掌心,是一只精巧的耳饰,上头雕有禇氏族腾。
「好漂亮!可是为什麽只有一只?」耳饰通常不是两只吗?
「另一只在我这里,你我一人一只,代表我们这辈子彼此一心一意。」
兰儿年纪虽小,但也马上意会过来。
「兰儿,我替你戴上。」像是在呵护易碎的陶瓷娃娃,禇离极为轻柔地为兰儿戴上耳环。
见状,禇无争总算卸下心头大石。
「总算圆满了,大家也折腾了一天,都去歇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