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一天的休假日,我没再和禹安说上一句话,和星期六一样,除了吃饭以外的时间,我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念书,念累了,就躺在床上休息,连客厅也不去了。
说是念书,可每每一想起禹安的话,我又看不进任何字。
印象中,禹安是很喜欢画画的孩子,国小的时候,念的学校也是有专门开设绘画班的学校,和我当时念的小学并不相同。
因为妈的事情我们搬家过来後,禹安说什麽也不肯再学画画,就和我一起念了普通小学。
升国中时,爸曾提起过这件事情,想问禹安的意见,禹安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我所就读的那所学校,彷佛已经忘了自己喜欢画画这件事情。
我知道禹安是想陪在我身旁,所以才这麽选择,心里感激的同时也不免有些愧疚,好不容易在升上国中後,发现禹安对理化这科特别有兴趣,进高中後,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他化学的小考成绩每一次都十分亮眼,这让我松了口气,很高兴禹安终於又找到了另一个兴趣。
可是他现在却又这麽跟我说。
说起来,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各持己见,谁也不让谁的时候了。
这一次,说什麽我也不会让他为了我而走他毫无兴趣的路。
他的人生不应该因为我而有所改变。
不过想是这麽想,我还是不知道该怎麽告诉禹安我的想法,我知道禹安也是个很坚持的人,在我们彼此都没想清楚怎麽说以前,我们的对话都只会演变成争吵而已,而我并不想跟他吵架。
所以整个星期天我都没跟禹安说话,更没再提起这件事。
就连刚才禹安载我来上学时,我也没有跟他说任何话,他看起来倒是有话想说,不过他自从星期六晚上被我凶过以後,看起来一直都是有话想说的样子,我不用看他就知道他想说什麽,乾脆不去理会他。
只是这麽一来,总觉得心里头卡了个什麽东西,想拔拔不出来,想推又推不进去,弄得我整个人很是无力。
第一堂课刚结束,我已经疲倦地趴在桌子上。
「一大早的你干嘛?」方宇爵的声音忽然传来,我坐了起来,看他一脸疑惑地在我座位前面的那个位置上坐下,朝我伸出了手。「对了,笔记本还来。」
经他这麽一问,我突然就很想把这件事情拿来问他,可是一想到他姐姐的事情我又有些犹豫,所以我没有回他话,只是沉默地从书包中拿出他的笔记本来递给他。
「有话就说。」方宇爵倒是看出了我的犹豫,一手接过笔记本,一手戳了戳我的额头。
「那我问你一件事,不过如果它会让你难过的话,你可以不要回答我没关系。」
方宇爵微微眯起眼望着我。「你这样说到最後我还是得回答你,对不对?」
显然他是想起我问他萧子凡的事情时,我们之间的对话了,不过今天这个问题比较不同,若他真露出一点悲伤的表情,我也不会继续问下去,毕竟是我自己烦恼的事情,说出来也只是希望有人能帮忙想想怎麽解决,但对方若没办法帮忙的话,我也不会勉强。
「我哪有这麽坏。」我笑骂了他一句,稍稍思考了下该怎麽问,然後才说:「如果有人为了你放弃自己的梦想,可是你不希望他这麽做,你会怎麽办?」
「要看那个人是谁。」方宇爵看着我,接着就问:「所以说,是谁?」
我抿了抿唇,「我弟。」
方宇爵沉默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黯然,我几乎是当下就捕捉到他眼底那丝情绪,刚想跟他说算了,他却已经开口。
「我也是因为我姐才放弃我的梦想。」
「我弟跟你怎麽能一样?你姐是因为……我弟只是因为不放心我才这样,可是我跟他总有一天要过上自己的人生,就算大学还是在一起念书,以後也势必要分开,他明明有自己的梦想,为什麽要勉强自己来跟我走一样的路?」
「或许我们的理由不一样,可那个心情是一样的。」方宇爵大概是听我讲话语速有些急了起来,他朝我安抚一笑,而後又继续说:「我们当然有自己的梦想,可是对我们来说,姐姐都是最重要的,所以我们愿意为姐姐放弃自己的梦想,我相信他也是这样想的。」
我当然明白禹安的想法肯定和方宇爵说的相去不远,但这并不能够使我安心。
「我怕他後悔,我怕他以後遇到挫折想放弃的时候怨我。我知道是我这几年来表现得太过软弱,所以才让他一直担心着我,才让他想要无时无刻陪在我身旁,但我不能因为这样就夺去他的梦想。」
「你问过他了吗?你觉得他是因为你而勉强自己放弃梦想,但你有没有问过他是不是这麽想的?」
我没有问,可是禹安自己说了,他说他没有勉强,他说兴趣可以再培养,可是我不相信他,我不想听他的任何解释——
「你要相信他做的任何决定,你是他的姐姐,如果连你都不相信他,他只会更迷惘而已。」
「你不明白。」我摇摇头,轻声道:「他小时候很喜欢画画,他国小还是美术班的,他甚至说过以後要当一个画家,我妈走了以後,他就放弃了画画,我们搬家过来後,我爸本来有意让他继续念美术班,但他却不愿意。」
「他不知道我知道一件事,我爸也不知道,那件事只有我看见而已。」脑海中那个画面挥之不去,我望着方宇爵,有几秒钟的时间没办法说下去,可他并不催我,只认真地凝视着我,眼底有着关心和鼓励。
我做了一个深呼吸,终於说下去。
「搬来台中的隔天,他突然把所有的画具都拿出来,说是要丢掉,我爸一再地跟他确认,他都只是很肯定地说要丢掉、不後悔,於是我爸信了他的坚定,真的把东西都丢掉了,而他也一直都表现得很坚定,从那之後都没有再提起画画。」
「可是……可是,我看到了,前一天晚上,他把所有的画具都拿出来,坐在房间的地板上,无声地哭泣着。」我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可是我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说:「他一直哭一直哭,他那时候才那麽大而已,可是他却哭着对我妈的照片说……说他一定会保护我,看着他那样,我根本就不敢进去,我觉得是我害了他,是因为我,他才会放弃自己的梦想,是我的软弱让他不得不放弃自己的梦想……」
耳边彷佛还能听见当年年纪尚小的禹安哭泣的声音。
我将脸埋在手掌心里,努力压下哭泣的冲动,脑中却无法克制地一遍又一遍想起那个画面。
忽然一股温热的感觉透过头顶传达到我心里。
我抬起头,方宇爵的手正放在我头上,轻轻摸着,似乎想透过这个动作给我力量。
他的眼神很温柔。
「不是你的错,就像你说的,那是他的人生,他的未来,他会做这个选择就表示,对他来说,有你的地方就是他的未来,你是他的姐姐,这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的事实,也是他无论如何都会愿意去付出的对象。」
「这世界上有这麽多人,你们偏偏成了姐弟,你们一起经历了别人不曾经历过的事情,也许未来有一天你们都会有各自深爱的人,你们会愿意付出的对象也不再只会有彼此,可是你们是姐弟的这个事实,是永远不会被改变的。」
方宇爵说着,扯出一抹寂寞的笑容,我知道他肯定想起了他的姐姐。
「所以,不要觉得是自己害了他、拖累了他,他如果知道你是这样想的,肯定也会很难过,因为如果是我的话,我一定会很难过的。」
听着他的声音,我忽然觉得很安心,莫名就有一种被救赎的感觉。
「找时间和他谈谈,多相信他一点,好吗?」
方宇爵很难得说出这麽多话,我想,这是因为我让他想起了他的姐姐,这些话,肯定也是这些年来,深藏在他心里的话。
我朝他颔首,而他收回手的同时,两手捏上我的脸颊,笑容里的寂寞已经不见了,「笑一个吧。」
我听话地扬起嘴角,扯出一抹微笑,方宇爵这才满意地收回手,嘴角上扬的弧度更大了。
随着上课钟声响起,方宇爵站了起来准备回自己的座位,我连忙拉住他的手。
「谢谢你听我说。」我顿了顿,露出歉然的笑,「还有,对不起害你想起你姐。」
他回头看我,不知为何愣了几秒,然後才笑着说:「不客气,也不用道歉,我才要谢你,让我想起我为什麽会在这里的原因,好啦,我回去了。」
方宇爵的手自我的手中抽离,我没有回他话,只低头着自己的手。
手心里还留有他手的温度。
想起前阵子困扰着我的那个问题,我抬头看向方宇爵,他正好回过头来,见我看着他,他朝我笑了笑,无声地以口型对我说了声「专心上课」,然後又转了回去。
我愣愣地望着他的背影,心里有种怪异的感觉。
我到底喜不喜欢方宇爵?
这个问题在心底浮现的同时,我忍不住就想哀号。
李郁翔的事情还没解决,对方宇爵的心意也没个答案,跟禹安之间的问题就又蹦了出来。
为什麽最近这麽多事情?难道这就是青春期应该有的烦恼?
如果人生可以简单点就好了,这麽复杂,我的脑袋承受不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