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同桌不好當 — 貳之七:蘇釉染,妳逃走了。

出乎意料地,身後的人没有继续为难她,甚至大发善心般放了陆薇芝出来。两人默契地一同快步地往後头的楼梯往下走,直到较有人气的楼层。

苏釉染背着一个小包,跟陆薇芝相看沉默了许久,缓慢拿出卫生纸,递给对方,「擦擦吧。」

陆薇芝的身子僵了僵,仍旧接下,「你没事出现在这干嘛?不是都跳级了?」

陆薇芝一开口,苏釉染就觉得放松许多,眼里也多了点温暖,「跟同学来看看,也不知道会遇到你。」

「……我们俩就不适合在同个空间。」陆薇芝喃喃地说了句,小声,可惜苏釉染听得到,心底有些尴尬,陆薇芝没那感觉,继续说:「看你应该过得很好吧?真可惜我没你那个脑袋。」

眼底温暖全数褪去,气氛没有热源推动,降回冰点。

陆薇芝见她不说话,把手里湿润的卫生纸揉成一团,自嘲笑笑,「我们本来就不是互相救赎的关系,以前不是,现在更不可能是。」

她抬眼对上她的双眸,眼底的冰冷狠狠自心尖刺入,「苏釉染,你逃走了。」

操场上开始大队接力,鸣枪声响,加油声起。

分明淋水的不是自己,却从指尖开始发冷。

最後一棒乘载希望,流淌汗水卖力冲过白色终点线。

或许须臾,或许刹那,愿意照射在苏釉染身上的阳光,仍然溜走。

慌张地抬眼追逐,却撞入一双幽深眼眸,同样写了冰冷,却不同方才所见那般。

「小姑娘穿三中制服挺好看的。」

啊,是瞬间。

无论上天施舍与否,温暖袭人,身体终於不再颤抖。

陆尽恒身上的搭配跟平常在图书馆会见到的风格所差甚小,一眼便可看出来是外校学生。

苏釉染舔了舔乾涩的双唇,「恒哥怎麽在这里?」

陆尽恒直起腰,原先与苏釉染相距甚小的那张脸庞一下子移开,「你怎麽每次都问这个问题?」

苏釉染难得认真地想想,发现自己跟陆尽恒的相遇,都脱离不了这两句话。

没忍住觉得好笑,没忍住笑出声来。

陆尽恒没有继续打趣她或是表达不满,静静等她笑完,才问:「小姑娘既然是三中的,知道三年七班在哪吗?」

苏釉染直觉要开口,话语却在喉头卡住、重组。「我带你去吧,校庆不开放外部人士上楼打扰考生的。」

「嗯?」陆尽恒的目光上下扫视,无声地问「难道她不是外校人士吗?」

苏釉染自傲地眯了眯眼,感谢宋纱莎出的穿三中制服的主意,「我有制服呀。」

「好像我没有国中制服一样,嗯?」

陆尽恒这样说着,还是好心情地跟着苏釉染往上走。

守卫的学生好像玩得尽兴,已经回到岗位,见到穿着便服并且年纪看起来不太像是国中的陆尽恒,尽责地伸了伸手虚虚挡住。

苏釉染这时跳了出来,凭藉着身上制服给的底气,指了指陆尽恒对守卫学生说:「我哥,我有东西想搬回家让他来帮我。」

守卫学生应该也认不全所有国三生,看着苏釉染穿三中制服,又看了看陆尽恒没有会捣乱的面相,悻悻收回手,随意摆了摆准许他们上楼。

苏釉染笑眯了眼,给陆尽恒一个眼神。

直到离开楼梯间,陆尽恒才无奈地说:「行,你最聪明了知道要穿制服。」

苏釉染忽然有些害臊,这种小朋友要奖励的行为,她一个十五岁的大姑娘怎麽能做得这麽自然啊……

其实要不是事情发生前後相隔那麽短,苏釉染到了这个楼层,也不会突然想起这麽一个过去只是昙花乍现的事情。

陆薇芝,好像就在七班。

显然苏釉染的记忆没有差错,一下就看到穿着比自己大一号的制服,发尾微湿坐在位置不发一语的陆薇芝。

苏釉染这回没什麽特别感觉,看了几秒就打算转头跟陆尽恒说话,没想到对方已经大步迈入七班教室。

七班学生大部分到楼下校庆感受热闹,不过教室人数还是不少,苏釉染看着教室内同学目光好奇地往陆尽恒身上飘去,手又握成拳,然後认命地追进去。

陆尽恒直直走到陆薇芝身边,高大的身子遮住头顶日光灯,一大片影子笼罩陆薇芝瘦弱的身体。

苏釉染看见陆薇芝身子颤抖了下,想要上去拉开陆尽恒,被夸赞的脑袋忽然算出什麽,终究让身体停下动作。

整间教室都看着他们三人的位置,苏釉染不喜欢旁人审视的目光,此刻却无所感觉。

「陆薇芝,你要回家吗?」

陆尽恒的声音比平常低了几分,但也柔了几分。

她跟陆薇芝从算起来认识要七年,从来没看过陆薇芝这样的情绪,这个时候的苏釉染心里全是羡慕,并为多年前的自己忌妒。

多想要,就算全世界都说她是错的,可就有那麽一个人会坚持站在你这一边。

她跟陆薇芝确实不适合相互救赎,受害者相互舔舐伤口一同成长,这本就不是轻易会实现。这世界更多的是一个受害者期待另一个受害者的出现,为了让自己得以逃离被害命运。

陆薇芝当了那个寻找下一个受害者的人,让她成了食物链底端,被那些无情的掠食者当成最佳玩物。她无从反抗,所以不寻找到下一个受害者,只会沉入更深的深渊。

对,没有一个人应该陷入深渊,可为什麽那时候偏偏是她?

所以陆薇芝说的没错,她逃走了,但一点都不後悔。

陆薇芝站起身带动椅子刮过地板,把苏釉染拉了出来。

她恍惚地抬头,朦胧间见到陆尽恒接过陆薇芝的书包背在肩上,转身要离开教室,可是她正好挡在後头。

陆尽恒像是才想起她,垂下眼眸看着她,低声说句:「不能让你带着参观三中,我有事要先走了。」

苏釉染无意识地点点头,旋身先离开教室,再回头的时候,陆尽恒拉着陆薇芝从她身旁走了过去,照入眼底的只有空旷的走廊。

不知道这附近有什麽法阵,今天一连两次都在这失了神。

漫无目的地回到属於一、二年级的热闹校庆,苏釉染被正好在同个楼层逛的宋纱莎抓住了手,就除她之外,相约的另外三人都聚在一起了。

方裕鸣秀气地用手指拂掉眼角不存在的泪珠,对苏釉染抱怨:「你知道吗?没有你在,我不花分毫就吃饱了。」

苏釉染还是无法驱散心底那些沉闷,放在平常或许会哈哈大小,这时却最多只能牵动嘴角,然後跟着一起行动。

宋纱莎没一会儿就放开宁玮,勾住她的手,「不会是吃到哪一摊不舒服了吧?还是我们离校去其他地方吃午餐啊?反正我们来这里的主要目的也达成,不想逛就走了。」

虽不想浇熄大家热情,但真切不想继续待在这里。

离校之前宋纱莎终於说动宁玮,买了只粉蓝色的棉花糖才离开,中途被宁玮压着用卫生纸沾饮用水擦了好几次手,才被准许打开袋子享用。

宋纱莎先撕了小块喂入苏釉染口中,蓬松的棉花糖在嘴里刹那融化为细细糖粒,满足的口感彷佛抚平心理的焦躁。

第二口喂给宁玮,最後撕了一块给自己慢慢吃。

曾经苏釉染尝试过以甜食抚慰心灵的方法,却没多大效益。别人不晓得,她却能在回忆里品尝出自己的转变。

不只现下因为宋纱莎第一个想到自己、吃到甜食而心情变好,还有先前考试时他们的开导,苏釉染都记在心中。

校庆其实没什麽好玩,在校时就不怎麽样,回来母校没有归属感更不觉得有什麽重要。几个人虽然难得约出来玩,却都忍不住想起期中考刚考过,没多去其他地方,一起吃完午饭就解散各自回家读书。

提到回家,苏釉染不可避免地想到方才七班教室的光景。

唉,想要有个哥哥,多好?有一个人回头就可以看见。

周六的额外活动早早结束,便早早打理完今日事项,上床休息,隔天却拒绝了本该在行程上的图书馆之旅,选择悠然自得的家中进修。

不晓得这样情况下陆尽恒还会不会到图书馆,但清楚自己只要碰到陆尽恒心情就会有些微妙,既然如此,今天乖乖待在家读书比较好。

反正刚考完期中考,预习不用太专心也不要紧。

在家的情况下,外在干扰是真的多。譬如说自巷口呼啸而过的机车、为爱打斗的猫狗还有对面人家刚出生婴儿的哭闹,最重要的是来自父母的关爱。

「釉染,你要吃苹果吗?」苏母第九零一二次敲门,举着已经削好、剖半的苹果问。

苏釉染看了眼方才静下心来写的题目,又看了眼还没氧化所以颜色漂亮的苹果,没骨气地点点头,继续吃吃吃。

苹果不能放太久的,放太久长得不好看了,吃起来就没那麽好吃。

苏母这次买的苹果酸酸甜甜的,一整颗吃下去再到洗手间洗好手、到厨房喝杯水,又投入……换成古文好了,投入古人悲秋伤春的情怀中。

苏釉染觉得自己没多少共情能力,反观宋纱莎,两人曾经讨论到某篇某人空有抱负不得施展的文章,苏釉染所举的都是些文字上浅显意义的看法,宋纱莎倒是还可以推出落笔时的心情、那时候的遭遇。

苏釉染问起的时候,宋纱莎笑着说:「我可是要成为作家的人呀!」

她真的很迷惘──她要成为什麽样的人呢?

不过她还有一年的时间可以寻找,大不了再多一年、再多一年,她跳过许多人生重要的阶段抢先站在更高的阶梯上,如果找不到往上爬的办法,那麽就用那些以为可以跳过的时间慢慢找到办法。

不需要着急的,苏釉染。

宁玮、方裕鸣、宋纱莎、陆薇芝还有陆尽恒,看起来有目标的他们,都是一步一步深切地走──

所以她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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