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常在忙碌的时候,她会望这窗外想着,究竟怎样的人生才是真正想要的?
每天她都面对着许多电话、会议、客户……她的两个助理贴心地将各种会面与电话分类,她可能接受的、不接受的、绝对不接受的;列印出行程表,每个面谈时间像齿轮卡齿轮那样精准,结束一项便用红笔用力划掉。早上午後各一杯大杯热茶,用马克杯装着,食物里面不可以有美乃滋或奶精,不可以有南瓜,不可以有腌橄榄。
其余时间,她面对她电脑的时间比其他都长。除了上厕所与进食,她都面对着电脑,手指敲打着键盘。偶尔偶尔,她才会拿起比在便条纸上涂鸦或是写下几个点子。
和几年前的她不同,不用边打工养活自己的同时还苦思无聊的文案,可怜兮兮地就着昏暗的灯光,一字字在日历纸背面写草稿。到现在她还是对於那种杂牌原子笔感到不自在,便宜、耐摔,却时时刻刻提醒着她曾经一度连一支十元原子笔都没有的困境。
『请问您既然有钢笔为什麽还带着原子笔呢?』记者问着她,同时摊开她的包包内容物,拍照记录在采访中。一只略旧的原子笔仔细地与昂贵的钢笔排列在一起,格外突兀。眨眨眼,她听见自己低语。『提醒。那是种提醒。』提醒她有过灰暗的过去,又美好的曾经。
话才刚出口,她便後悔了。喔,这种东西不该出现在答案里的。如此的愁思与灰暗。
公司给她的包装是天才少女作家,什麽艰辛刻苦创作者、忧愁思虑的笔耕者......这些都不是该与她画上等号的东西。苏珊常常说她的脸看起来纯真洁净,必须照着这样的包装去行销才行。苏珊是她的经纪人,脑袋不知道装的是什麽垃圾,但这些垃圾非常好用,在这种广告下她的书极为畅销,签书会上挤满着被粉红色爱心包围的蠢女孩与充满烦恼的维特男孩们。
恶心,非常的恶心。每每签书时,瞥见书页的作者介绍她便想吐。什麽一路走来顺遂、百年难见的才女,看得她胃酸翻涌。
腼腆的笑一笑,她拿起记者给她的采访纪录,用红笔用力地划掉那行不该出现的答案。她爱死红笔了,鲜艳的颜色、充满怒火以及生命力的象徵,向火焰或是鲜血,涂抹烧毁她所厌恶的。
『谢谢您今天的采访。』她微笑。客气而略凉。眼前的记者也礼貌性的笑一笑,同时掏出她其中一部作品。
『可以请您顺便帮我签名做个纪念吗?』
丝毫不感到意外。她早已签过上千本上万本书了,不差这一本。
俐落地打开钢笔,流畅地,她留下自己的签名。
3.14。
『你确定要用这个圆周率当你的笔名?』苏珊翻了白眼。那时候她没什麽名气,大家都打赌她的书一定会库存。『连笔名都那麽烂你确定书会好?』
她对苏珊耸耸肩。苏珊叹了口气。一个对自己的作品不怎麽在乎的人,大概书也卖不到几本。
事实证明,她卖的书销售量就像圆周率後的小数点一样,数量不断在增加,目前仍无尽头。
一直到很久之後,苏珊才问起她。『为什麽要叫3.14?』
她把玩着廉价的原子笔,沉默了一下才回答。
『因为我不需要名字。』
她的存在,就跟编号一样,没有什麽意义。但却仍有意义。那只是个称呼,一个代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