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圓周率的女人 — 圓周率的女人 7

严格说起来,她是个没什麽娱乐的女人。没有电视、不会去KTV唱歌、不会去逛街,连买衣服都是在网路上浏览後下订单,快递会直接送到她的住处,或是都由苏珊去买那些为了出席重要场合的粉嫩恶烂的小礼服。她也不会去外面喝个下午茶当个贵妇,或是去做个美甲,她几乎不太上妆,除了参加新书发表会会有化妆师帮她打点,3.14通常连眉毛都没画,浏海一遮便了事,出门。不菸不酒甚至连咖啡都不碰,整个人乏味的可以。

她不想让自己太突出,像隐形蒸发般的存在在人群中是她理想的状态。孔雀有着华丽的羽尾却容易成为猎人的目标,不如做一只麻雀虽黯淡但活得自在。

她已经厌恶被人们注意了。她从另个地方逃离到这个城市,从毫不起眼到成了占有一席之地,她付出了很多代价。她因为耀眼而得以在这纷扰城市可以存活,却也因此格外小心翼翼,深怕成了那些人枪口下的目标,瞬间殒落。

我只是想活下去,活得像自己。淡淡的瞥了一眼桌上的手写稿,她喝了口搁一旁的茶。她正窝在一间小小的速食店里面,有点吵杂、空气不是那麽好、椅子也没很好坐,但她很喜欢。

她需要人群的吵杂陪伴,再说她本来就不喜欢喝咖啡。咖啡店太安静、太容易吸引喜欢阅读的人与一些自以为时尚文艺的人出现了,她可不喜欢。她不要跟那些容易与她生活重叠的人容易出现在她放松的时候,这对她来说精神必须一直持续紧绷,得时时提防是否有人注意到她。

「再一杯红茶拿铁,谢谢。」掏出钱包,3.14叫了今晚第四杯饮料。今天轮到每次都绑着马尾的女孩值大夜班,3.14很喜欢这个女孩身上散发出来的活力。

「你似乎这个月夜班很多。」等茶的时间,3.14偶尔会跟这女孩搭话,虽然她连这女孩叫什麽名字都不知道,她只知道这孩子半工半读,偶尔身上复兴美工的制服还没换下来就忙着招呼客人。

「没办法,夜班钱比较多啊。」马尾女孩笑笑,「我最近要存报名费去参加插画比赛。」

啊!又是个追梦的孩子呢。张嘴想说些什麽,但她又咽了回去。「好好加油,你会成长很多的。」说完她拿起刚刚送来的茶,逃离似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又是一个追梦的孩子。

她想阻止,却又迟疑。

她看过太多太多类似的故事了,那些孩子就像是一条条要洄游的鲑鱼,怀抱着梦想与决心拼命的跃起,要窜过那些障碍奔向属於自己的地方,每一次坠落後、又再一次的跃起,拍打着尾鳍奋力向上......

但最终,许多的孩子伤痕累累、奄奄一息地瘫倒在池底,鱼鳃无力的开阖,趴达趴达地。

这个世界太残酷了。

若可以,她不希望那纯真的孩子去遭受一次又一次的撞击。但远远地看着活力的马尾女孩,或许,这孩子不一样呢?

或许这个孩子跟她一样,为了梦想、为了活下去,愿意牺牲、愿意一次又一次的冲撞?

但成功了以後呢?这孩子还会保有以前的纯真与初衷吗?

她不敢去多想。

以前的自己也是这样热血,上大夜班算什麽,偶尔夜深人静她看看自己打字的双手都佩服自己的手能做那麽多事情。她帮人洗过碗盘、收银找零、洗刷马桶、在废气熏天的马路上发过传单、在工厂组装过零件、......

她甚至一个人兼差三份工,收入甚至比她一开始出书所卖断小说的钱还多。

那时候她还没很有名,总是下班後抓紧时间写稿,甚至一天只睡四小时。很多次她被苏珊问起,自己很缺钱吗?她沉默以对。

她缺钱吗?她这样脂粉未施、没什麽娱乐、生活需求极低的人,就算只靠一份打工的工作也是可以活的。

但她很需要金钱。她需要每个月汇大量的金钱进到已鲜少联络的父母的户头内。

不是为了彰显自己多孝顺,或是父母生活上有什麽困难,毕竟她父母的退休金就算没她的供养也够两老活到老死,而她老早就被以"不孝女"的身分轰出家门,不需要来做什麽事给自己有孝顺的美名。

只是为了宣告,宣告她有能力自力更生、有强大的能力可以脱离家里的牢笼,在另一个城市活下来。有自我的活着,而不是行屍走肉。

如今,她这双手退化到只会写稿。

但我已经安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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