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声在黄昏的校门前,无言的响起。
阿苍只看了一下打来的人名就将它按掉了。
「苍先……阿苍?」
小初看着无视封锁线,矮身一跨就迳自进入校园的阿苍,不自觉发出了疑惑。
「怎麽了吗?快点进来吧?」阿苍头也不回的往里走:「还是说你不敢走进来?那样的话也太奇怪了吧?那一晚,你不是在里头出现的吗?」
「是……是。」小初默默的点点头,跟在他後头进了校区。
废置的操场,翻根的行道树,与停放在土砾堆上的大型怪手。
荒废的校园中,到处有着动土的痕迹。
「那个……阿苍先生,请问……?」
「这所学校已经有将近一百年的历史了。」阿苍头也不回的说道:「自我小时候开始,住在这个镇上的人们。叔叔,伯伯,亲戚,邻居,甚至是爷爷奶奶的父母,叫得出名字的人,几乎都在这所学校中上学。」
小初不明白阿苍为什麽突然要提起这个,阿苍就像是谈着留在报纸上一角的报导一般,侃侃而谈说起往事。
然後偶尔,看向远方无人的校园,在夕阳的光芒中露出了哀伤的表情。
「但是因为少子化的关系,三年前,最後一届学生也毕业之後,因为招收不到足够的学生,终於也迈入了废校的程序……」
阿苍苦笑了一下:「这也是没办法的,因为现在到街上的大学校方便太多了。」
「嗯……」小初只能默默的听着,跟随在後头偶尔应答几声。
两人一路走入了空校舍,踏上了层层的阶梯,许久无人打扫的校园,走廊上满是黄土与尘埃。
「阿苍先生……这里是……」
「嗯,顶楼。」
两人在阴暗的隔物间中,紧闭的门前停了下来。
但是阿苍不加思索推开了锁头早已破损的门,刺眼的强光立刻照了进来。
「哇……」小初不禁发出赞叹。
夕阳在群山中,像是烧熟的蛋黄一般完美的挂在天空中。
後头的半边被山所包围,前头的半边就是广阔开朗的天空。
平房所一路延伸出去的街景直到远方的地平线上,怎麽也望不着边际。
「好漂亮的风景……」小初按着被山风所吹动的长发,缓缓说出这样的感言。
「但是,这样的景色总有一天也会再也见不到吧。」阿苍沉沉的吐出一口冷冽的气息,呼出的白雾刹那间就像烟一样消逝了。
「这所学校……会消失不见吗?」
对小初的疑问,阿苍将双手插在口袋,望向远方点了点头。
「但是,这片景色,美丽的自然是不会消失无踪的吧?」
「……这所学校拆除後,似乎是财团要收下土地改建成大型商场。」
「耶……这麽说……」
「这片景色……能再见到的时间……我也不晓得还有多久。」
阿苍说着无奈的苦笑。
「你叫小初……对吗?」接着他望向女孩,以严肃认真的口吻问起:「能让我看一看你的左手吗?」
「左……左手吗?」小初紧张的伸出左手。
她摊开了左手掌心。
白晰乾净的左手掌,连掌纹都细得几不可见。
「……嗯。」阿苍点点头,回过头去:「你果然也……不是啊。」
小初不明白话中的意思,阿苍继续说道。
「但是,我和你约定好,要实现你那晚说过的话,对吧。」
「嗯。」
「我不晓得你是不是小咲的幽灵,还是这所学校的地缚灵,但是,不论如何。」
阿苍说着将相机解下,放置到她的手掌上。
一路走到护栏边,翻身上了围墙。
「阿苍先……您要做什麽?」
「不是说了吗?我要实现你的希望。」
「我没有要求过这种事。」
「你不是说了『拜托你,让大家的心再一次合而为一』吗?」
「但是……」
「一个人的死是最容易达成这件事的。在丧事上,所有远方的朋友都会聚集在一起,心中同样想着同一个人。」
「我并没有期待这种事。」
「那麽我也说说我的愿望吧。」
阿苍背着风站在高处,让穿过山间的强风吹动身上的衣摆,他手里捉着护栏上的长柱,低声说了:「我想让这所学校留下来,不论要用上什麽方法。」
「不行……」
「只要死过人,校地就没办法重建,而大家也会想起曾经的老同学死在这里。我们的利害关系是一致的对吧。」
「不对……不能选择这个方法,一定还有其他方法。」
「就是没有其他方法。」阿苍说着露出了无奈的苦笑:「但是,我无所谓喔。因为我在十年前就已经是个活着的死人……」
「阿苍先生……」
「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这些,小咲。」
「不可以……」
阿苍说着放开了柱子。
「BA……」
「巴……?」
为了听清她所说的话,阿苍停下了动作再一次抓稳了长柱。
「阿苍!」从後头,长歌推开门闯了进来。
「学长!」小可也跟着学姐跑了上来。
「你们……为什麽……」阿苍困惑的问道。
「果然,在这里……」长歌喘着气喊道:「电话不接的时候就觉得很奇怪了,你到底在想什麽啊!」
「跟小可和学姐见面之後,还以为会立刻回去工作的……」小可也跟着说:「长歌学姐打了电话给我才知道不对劲,快点下来吧学长!」
「……」阿苍沉默了会,似乎考虑了些什麽,才咬牙说道:「我不要。」
「阿苍!」长歌喊着前进了几步。
「这所学校……是和大家相遇的地方。在那个音乐教室度过各式各样的时间,在那里遇到了长歌,小可,学姐,海斗。」
阿苍低下头,茫然的细叙了低语:
「可是如今已经再也见不到了。就连学校……也将要消失了。」
「不是……」长歌激动的大喊:「学校没有了就没有了!不是还有我们在吗!你这个──大白痴!」
「这样不是正好吗?自从十年前的那件事後。」阿苍自嘲的笑了一笑:「我知道大家都是非常讨厌我的,甚至希望我死掉……」
「不是的,我们没有这麽想过。小可也是非常担心学长的喔,聚会的话什麽时候都可以……快点下来吧……」小可紧张的搭话希望他能转移一点注意。
「对不起。」阿苍无奈的笑了笑,看了看小初:「本来那一晚我就想这麽做的,但是那时候,我遇上了她……」
「我本来想在无人的地方安静的结束的。」然後将唯一困扰的事说了出来:「必须让认识的大家看到我的丑态,真心感到非常抱歉。」
「才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家伙才不是会这样说话的人!」长歌猛然大喊:「把那家伙还给我……还给我啊……」
「长歌学姐……」小可扶起了以手掩目的长歌。
「一直以来谢谢你们了,还有,再见。」阿苍说着转过身去。
「阿苍!」
随着纵身跃下的动作,他就这样消失在黄昏中的余光中。
就连夕阳,也在不知不觉中西沉,四周变得一片昏暗。
「阿苍!阿苍!」长歌猛然扑上了围墙,看向远方的地面持续的喊着他的名字。
「呼……」这时从後头,雾切学姐才慢条斯理的一步步走了上来:「好了,冷静一下吧,长歌。」
「怎麽可能冷静!阿苍他……阿苍……」
「唔……好痛……」
从下方传来了低沈的抱怨声。
长歌讶异的探头出去看了下面的状况。
「不晓得你们在紧张什麽。」雾切学姐则忍着笑意开口:「工地怎麽可能没有鹰架和棚布呢?」
「所以雾切学姐一点才都不紧张啊……」小可也终於放下一颗心来。
长歌低头看去,果然阿苍就掉在下一层楼的鹰架上,摸着腰哀哀叫痛。
「大笨蛋……」长歌流着眼泪,安心的笑了出来。
「刚才从下面看的时候就应该知道了吧。」雾切学姐拍了拍长歌的头,安慰了她一下说道。
「看到有人站在屋顶上,怎麽可能会注意到啊……」长歌哽咽着说。
「喂,都没有人要拉我上去啊?」阿苍在下头的鹰架上站起,无奈的抱怨说道。
「嗯哼……」雾切学姐饶有意味的笑了一下:「喂,阿苍。」
「啊?」
「这麽有趣的事为什麽不问我呢?」
「你们也只会劝我打消主意不是吗?」
「不会喔,我可是有更好的主意。」
「例如让我在鹰架上扮鬼当小丑吓走工人吗?」
「原来还有力气拌嘴,看来你的教训好像不够嘛。」
「我认真的反省了,请拉我上去吧。」
「你不是打算扮鬼吗?不装得像一点不行吧?」
「我等等高空弹跳给你看喔。」
「鹰架通常旁边会挂个绳子,你要用那个跳吗?」
「那不就只是抱着绳子跳楼吗?」
「你真是阿呆啊,把绳子抛上来不就好了吗?」
阿苍才明白原来学姐是拐着弯在玩弄自己,动起手来把绳子的一端抛上去。
众人把绳子固定住之後,阿苍才慢慢的爬回顶楼。
「怎麽样?还想跳一次吗?」学姐调侃着问道。
「不跳了,成本太高了。」阿苍摸着腰,摇摇头,感叹的说道。
「你还欠我一次不带绳子的高空弹跳不是吗?」
「我道歉,我会道歉的,求求你饶了我吧。」
学姐的语言暴力和长歌的完全不同,是彻底把人玩弄之後不带一点反击的机会。阿苍理解了她潜藏在冷淡语言下的怒意,无奈的低头坦然的道歉。
「好吧,虽然你没办法弥补让大家担心你的份,但是既然你诚心诚意的道歉了,我就指引你一条路好了。」
小初露出了疑惑的表情走近过来。
安慰着长歌的小可也转头想听听学姐说些什麽。
长歌则停下了啜泣声,虽然不敢立即回过头让人看到哭泣过的脸,但还是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小初想要聚集大家的心,你想要挽救曾经待过这所学校的回忆……」
雾切学姐理所当然似的开口:
「再办一次就好了对吧,校庆。」
「诶……?」阿苍露出困惑的表情。
「认……认真的吗?」小可也跟着做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嗯。我也同意……」长歌擦了擦眼角,转过身来露出笑靥说道:「总比某个人整天喊着要死要活好多了。」
「好像很有趣的样子。」小初说着也跟着笑了笑。
「怎麽可能啊……」唯有阿苍还一付无法相信的样子。
「喔?连跳楼都敢,却说办个活动很困难?」
「……」阿苍被这麽一激忍不住回嘴:「怎麽可能!不过就是个校庆……!」
「啊,对了。」小初突然好奇的插入话题:「什麽叫校庆啊?」
「噗……」长歌忍不住笑了出来。
「哈哈……」小可和阿苍也跟着笑了起来。
学姐掩着口,一手摸了摸她的头。
领着众人一路走下了顶楼,离开了校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