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电影小说(折选)
电影小说2016.版(连载中)54-59
-〖前面不远的路面上,有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站在路中央,双眼用一条白丝巾蒙着双手举起一本书口中咬着枝红玫瑰迎面向着装甲车。
李进明与程江都看到了。
「她找死来了。」程江道。
装甲车轰隆隆地扑向女孩。
近了,看清了。
女孩手上捧着的是本《圣经》。她是珍妮。〗
54.天安门广场(日)珍妮只身挡装甲车
鸡蛋似的红日又在民主女神像身後昇起来了。一大早已有很多人在围观昇旗仪式。
空气中传来广场指挥部播出的歌声:
「像那大江的流水一浪一浪向前进,像那高空的长风一阵一阵吹不断。我们高举革命的火把一代一代一代一代往下传。革命先辈挥血汗打下了多麽美好的好江山.....」
今天是国际六一儿童节,天安门广场上来了一群少年先锋队的队员。广场指挥部的喇叭播出了他们的队歌助庆。
总指挥柴玲与副总老封,还有素慧、珍妮与几个男女学生都在纪念碑前的摊位为孩子们派送纪念品。摊位前吊起了一大串五颜六色的气球,一大群孩子兴奋地挤在摊前。摊位堆满了各种纪念品有玩具、文具、风筝等。
「很有气氛!」珍妮扯下一只气球给了一个女孩说。
「拿好。」素慧扯下另一气球给一个男孩。
「谢谢阿姨!」男孩拿到手转身就走了。
「我要风筝。有蜻蜓吗?蜻蜓好看呗。」一男孩说。
「蝴蝶也好看。」挤在一旁的同伴说。
「你又不是女孩。」
「我只是说好看没说要。」
珍妮找了一下发现蜻蜓没了。
「蜻蜓没了。别的吧。有小猴也有瓦片。」
「瓦片算什麽,没劲!」
「瓦片也挺好看的。你看,就是天上那个,後面拖着两条彩带尾巴。」珍妮指着天空上一只方形风筝说。
天空中一只蔚蓝色的方形风筝拖着两条蓝白相间的彩丝带在轻盈地飘。
「阿姨,我要瓦片。」一个女孩说。
「我要小猴。」男孩看了一眼天上的风筝还是坚持说。
「我也要小猴。」同伴也说。
「我要个画簿。可以画东西。」另一女孩也争着说。
「不要急,一个个来。」柴玲在旁边也忙着。
「礼品多的是,别急。」老封边拿东西边说。
有拿了气球的在人群中钻来转去。
有拿了风筝的就在广场上放了起来。
天空有蝴蝶风筝、蜻蜓风筝、瓦片风筝,还有大人在放一条有十多尺长的彩色蜈蚣令广场上空气氛愉悦飘逸。
刚才拿了小猴风筝的两个男孩也找了个地方放了起来。
他们身後是民主女神像的背影面向着庄严的天安门城楼。
一对小猴风筝迎着风飞上了蓝天。
北京市民今天故意用这种方式抗议天安门广场的戒严令。
55.中午,军长办公室。
程江与李进明出发前听取侦察兵与张大校的指示。侦察兵曾化装成平民在广场浏涟过几天,掌握了广场一些情况。
「『高自联』所在地是学运的指挥中心,他们在那里策划一个个阴谋挑起一个个事端。借着得到海外反共组织金钱物质支助还组织了『敢死队』拥有刀枪,准备武力颠覆政府与社会主义制度。你们这次去是试探一下路面实际情况,看看会遭到什麽样的堵截。」侦察兵说。
「任务目的地是到达天安门广场。有什麽紧急情况随时保持无线电联络。」张大校取出两支手枪放在枱面。
「里面各装了六发子弹。必要时自卫用。」
「是真子弹吗?」程江问。
「你放心。部队没有别的子弹。拿去。」张大校把枪给了两人。
「六发够不够?万一出情况了向天打几枪就没了。」程江还是有点不放心。
张大校回心思忖觉得自己挑对人了。
「这样吧,给你们一支冲锋枪。必要时可以向天鸣枪示警。」
「谢谢。」程江满意了。
「不要乱开枪,吓!」
「请首长放心。」他向张大校敬了个礼。
「暴徒都是阶级敌人。对敌人的恨就是对人民的爱。」张大校最後还补充了一句。
李进明坐在一旁默不作声。
56.长安大街(日)
各路口都被横亘倒地的三两双节公共汽车堵塞了。路边要口还有大小不一的水马、铁拦挡等。戴着红袖章的学生与工人纠察队员在巡逻、警戒。路旁还有几千来支援的市民,许多手上还持有棍捧、铁技随时候命。
一架「工自联」纠察队的宣传车停在一个十字路囗正向市民作广播:
「......学生为什麽起来闹学潮?是因为现政府腐败无能,官倒横行,贪污成风,通货膨胀,分配不公,政府无力解决;其次是老人政治,邓小平专制独裁,几个老人幕後操纵,一会儿把胡耀邦搞下台一会儿又搞赵紫阳,改革派个个没有好下场。民主与法制首先被他们一撮破坏了。这次搞赵紫阳完全是一次军事政变。为了不让召开人大常委会就将万里软禁上海逼其投降。还谈什麽党纪国法?所以,学生提出的问题完全代表了全国人民的意见和呼声,才得到了广泛的支持。
二.谁是一小撮?谁在搞动乱?谁在否定共产党领导、否定社会主义制度?千百万人包括各阶层起来和平请愿,要求共产党和政府消除腐败改进工作是一小撮吗?......」
57.装甲车斗胆独闯天安门广场
这时由远而近传来了隆隆的轰鸣声。一只全身迷彩的扁方型甲壳虫物体愣头愣脑的闯过来了。轰隆声越来越震耳暴烈,路面也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坦克、坦克来了!」有人惊呼起来又夹杂着按捺不住的兴奋。
很多人都涌到路边伸长脖子注视着这不速之客。有人攀上了路旁的铁拦、有人还爬上了路边的树。
甲虫疾驰闪跳左躲右避。待到得眼前看清了原来是架装甲车。它竟然单车孤兵独闯天安门广场真是好大的胆子。
周围有几仟围观市民开头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怪物吓了一大跳,全都屏声静气瞪大了眼等着要看看它究竟想搞那一科?
装甲车避开了路面横亘倒卧的无轨电车铲上了人行道。本来趴在铁拦挡上的人见状立时四散。装甲车撞倒了一排铁围拦、水马,绕过了撗亘路面的电车冲过了路障。
车内
程江驾着车兴奋得大叫:「哇哈......」
「这是最後一道路障了,过完这个路障前面就是天安门广场。」李进明说。
「据说广场的总指挥长得还不错。」
「人家都结了婚你还在发梦。」
「发发梦还可以吧!」
「说得对,发发梦好让自己开心点。」李进明也失笑起来。
远远地看到天安门城楼了。
这时路旁大群守候的市民终於明白过来,这来历不明的装甲车要闯进天安门广场。
无论它的动机是什麽,不让它进广场成了市民的本能反应。
有人大叫起来:「不能让车进广场!」
「设路障,困着它。」
随着喊声人们开始将撞倒了的铁拦挡扶起来。
「轰」的一声又一道铁拦被撞飞了,装甲车一冲而过。
被撞飞的铁围拦断开两截在空中翻滚了几下又重重地跌回地面发出巨响。
人群中发出了尖叫声。
路上有一名骑自行车路过的女孩,看到来势凶凶的装甲车吓得立即丢下车子就往路边滚逃。
装甲车毫不犹豫碾过自行车往前冲去。车後路面留下了被压扁得成铁片的单车残骸。
「法西斯,刽子手。」四处传来愤怒的叫声。
路面肢离破碎被压扁扭曲变形的单车残骸前,一长发姑娘趋前举起照相机拍下了照片。
人们被激怒了,用棍捧石块玻璃樽作武器围追堵截。有人点燃了自制燃烧瓶掷向装甲车。
车身被掷中,燃油附在车身上烧了起来。
装甲车带着火头毫不减速突突咆哮冲向广场。
广场上的学生纠察队队长章建看到这突如其来的装甲车也神经紧张起来,以为戒严部队的先头部队到了。
「怎麽回事?」他立即飞跑去了广场指挥部。
一会,指挥部的广播站响起了素慧的声音,向广场上的几万学生作了通报:
「广场上出现了一辆装甲车,我们估计是清场的先头部队。请大家作好心理准备。也请同学们坚守和平非暴力的广场原则,大家不要让政府找到镇压学运的借口。」
广播站播出了悲壮的「国际歌」。歌声在广场上空飘荡。
装甲车气鼓鼓地向着广场腹地冲来了。
车内
程江与李进明眼中都闪出兴奋的光芒。因为他们达成了预定目标到达了天安门广场。
「哇,帐蓬真多。五颜六色的。」李进明被这景色打动了。
「哎,我们兜一圈再走。」
前面不远的路面上,有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站在路中央,双眼用一条白丝巾蒙着双手举起一本书口中咬着枝红玫瑰迎面向着装甲车。
李进明与程江都看到了。
「她找死来了。」程江道。
装甲车轰隆隆地扑向女孩。
近了,看清了。
女孩手上捧着的是本《圣经》。她是珍妮。
珍妮迎着来势凶凶车身披着火头的装甲车,心中默默地祷告:「主耶稣基督,求祢显灵阻止装甲车。祈求祢的大爱拯救他们的灵魂化解仇恨......」
这时素慧也跑过来了。
她看到来势凶凶的装甲车一时吓得手足无措,合起手在嘴边像喇叭大叫:「珍妮,快躲开!」
「死丫头滚开,不要挡我的路。」程江吼叫。
「哎,是个学生。还咬着枝红玫瑰。挺可爱的。」李进明欣赏道。
装甲车风卷电闪般「轰」地在珍妮身前急转弯拐到路旁去,踉跄颠簸将一只垃圾筒压得支离破碎又迅即撞倒了枝灯柱。又迅即将路边一排铁栏栅撞倒。
灯柱折断轰隆一声倒下在装甲车身上。玻璃灯碎也散了一地。
装甲车刮起的大风掀动着珍妮的白裙。珍妮没有张开眼继续在不停喃喃祷告。
装甲车喘着粗气甩掉了压在车身上的灯柱又踉跄拐回路中。
「工自联」敢死队几个兄弟、学生纠察队与一群市民组成的敢死队员涌了上来。
装甲车陷入了包围圈中。它前碾後倒左冲右突。人群不时用棍捧打击车身也不时躲避闪开。装甲车在原地打转轰隆隆嘶叫车後冒出青烟。
有几个敢死队员向装甲车连掷了几个燃烧瓶。车身熊熊烈火烧了起来。可能车身太热了,它发了狂不顾一切往前冲像只被激怒了的公牛。
人们惊惶地往两旁散开。一排铁围栏被车撞倒,有走不及的被铁围拦压着了。
混身冒火的装甲车毫不犹豫在铁围栏上碾了过去。
被压在铁围栏下的人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铁围拦下压着了三个人。一个双腿被碾断了,一个摔倒时左手臂来不及抽出被装甲车碾过整条手臂掉在了铁围栏下,两人都倒在那儿痛苦地呻吟着。另一人大半身子压在铁围栏中血肉模糊头颅也爆了眼珠吊了出来脑浆溢了一地。
「工自联」敢死队与学生纠察队长章建一齐搬开了铁拦。栏杆沾满了死者的血肉与脑浆。
「法西斯军队,杀人犯!」许多声音叫着。
装甲车披着熊熊烈火发狂地继续横冲直撞。
车内
「我们遭到暴徒龚击,他们放火烧车。」李进明正用无线电向军部报告。
「温度太高了恐怕油箱会爆炸。」程江叫道。
「他们往车身浇了油,想烧死我们。我们要停车先灭火。」
装甲车嗄然停下。
上盖掀开首先探出来的是一把灭火筒,喷出白色泡沫。泡沫将仓口周围的火喷熄了。李进明探出半个身子用灭火筒将车身周围的火也灭了。
这时不知什麽地方打来了一枪冷枪。
李进明中枪倒下。手上的灭火器掉到路面滚到了路边。
「怎麽回事?谁开枪?什麽地方开的枪?」学生纠察队长章建气急败坏地呼叫紧张地左右张望:「混疍......」
程江一把抱着李进明摇晃叫道:「怎麽回事?」
他发觉自己的手热乎乎的。抽出手一看发觉染满了鲜血。
「李进明!」程江猛摇晃怀中的李进明吼叫。
李进明了无气息昏迷了。
程江楞了。
这时外面的石头、玻璃樽又如雨点般打在车身外壳发出辟哩啪啦声。有石头还扔进了窗口。程江把头上的军帽一甩,咬牙掠起身边的冲锋枪探身窗外。
「操你娘的。」他一探身向天上打了一梳子。
扔石头玻璃樽的先楞了楞,明白後立即四散奔逃。
程江向四散的人群身後地面、天空狂扫。有人被地面反弹的子弹击中倒了好几个发出痛苦的叫声。
程江将路灯、垃圾筒、铁围栏、水马等物扫了一通。
四处子弹火花飞溅。
一匣子的子弹打光了程江钻回车厢关上了盖立即发动引擎。
装甲车发出沉重的低鸣向前冲去,带着愤怒将横亘路面的铁围栏撞飞。
被撞飞起的铁围栏在蔚蓝的天空中翻滚了几下又重重地摔倒路面发出巨响。响声在空气中回荡。
装甲车向着来时的方向急匆匆逃去……
58.
「装甲车走了!」素慧一把抱着珍妮。
珍妮扯下丝巾张开双眼显出难以置信的眼神。
「走了?走了。主耶稣啊,原来祢认识中国!」
珍妮左手举着圣经右手举着玫瑰花眼中泛出泪光长舒了口气。
许多人围了过来。
一群中外记者闻风涌过来了。章建也走了过来。那位拍照片的长发姑娘也走过来了。
「真想不到,你这麽勇敢呀?」姑娘说。
「你是那间学校的?是『外高联』的吗?」章建问。
「她是『外高联』的。」素慧答。
「啊,念什麽专业?」
「我念艺术学院。」这麽多人围上来珍妮有点腼腆。
「那个地方?」
「香港。」
「吓?香港?真了不起。我叫章建。是广场纠察队的队长。我念海军学院的。」
「我是英国『卫报』记者,愿意接受采访吗?.....」
「我是『美国之音』的记者……」
「我是『纽约时报』的……」
「我是香港『文汇报』.....」
「我是香港『明报』的记者......」
「我是『星岛日报』的......」
「我们是『CNN』,说两句......」记者身後的摄录机镜头对准了珍妮。
「我是法新社的,为什麽敢挡装甲车……」
「我是『朝日新闻』……」
「我是BBC,你是谁?」
「我有点晕……」珍妮看到这麽多记者围上来有点慌了,赶忙捂着额头装晕。
「哎,她不接受采访。请大家让开一下,她现在情绪不稳需要休息一下,请谅解。」
素慧很了解珍妮,一看就明白。立即替她打掩护。
素慧拉着珍妮离开了人群。章建也护着珍妮,张开双手要求记者不要滋扰她。
「她现在的情绪比较激动让她休息一下,请大家谅解。对不起,对不起。」
那拍照片的姑娘却悄悄跟来了。
59.纪念碑
素慧扯着珍妮来到纪念碑下找了个地方坐下。
「你刚才的举动把我吓坏了,看着装甲车向你冲来时脑袋一片空白。心里想完了完了,那刻我怕得闭上了眼睛。当装甲车撞倒灯拄发出巨响时我才敢张开眼心里现在还怕。」素慧轻拍了拍胸口。
珍妮坐了一会缓过气来了。
「我并不觉得怕。」珍妮平静地说。
「是吗?」素慧瞪大了眼:「信仰的力量真不可思议。」
「今天广场上的抗争精神背後不也是信仰的力量吗?」
「对。那是我们的信仰之神。建设一个真正共和国的信仰。」素慧遥望民主女神像的背影。
「对不起,打个岔。请问能让我为你拍张照吗?」那拍照片的姑娘问。
「你是谁?是记者吗?」素慧问。
「不是,我不是记者。我只是个摄影爱好者,我想用镜头将这百年难遇的历史事件记录下来。」
「啊,原来这样。没问题,拍吧。」珍妮爽朗地答。
姑娘为她们拍了好几张。
「你是学生吗?」珍妮问。
「也不是。我是摄影个体户。我叫杨晖,由家乡温洲专程来的。」
「啊,真难得。这场学运席卷全国,真是民族的精神启蒙。」
纠察队的章建也走来了。他来到珍妮面前向她敬了个军礼。
「我代表广场上五万学生向我们的广场英雄致敬!」
「我不是英雄。」
「广场上所有学生都视你为英雄,请接受我的敬礼。」
「我只是履行自己的信仰。把手放下来吧。」
「谢谢。」章建身材健硕英气凛然。
「香港为学运筹了这麽多款已叫我们佩服。想不到还有这麽勇敢的香港人真了不起,令我对香港彻底改观。」
「那以前你对香港的观感是怎样的呢?」珍妮好奇问。
「以前的观感呀,对不起,不是太好。因为印象都来自港产影视剧,较负面。」
「影视剧跟现实并不一样。」
「对,商业片只是盲目迎合低俗口味不一定反映真实。」
珍妮对这位念海军学院的年少英豪也颇有好感。
「当兵还要念学院的吗?」
「一般服兵役是公民义务。海军学院是训练军官的。也就是说将来我们毕业以後就是部队的军官。」
「军官?」珍妮很好奇。她脑海中浮现荷李活电影中那些威武的军人影像。
「对,我的理想是成为中国未来第一艘航空母舰的舰长。」
「哇,你的理想真诱人。希望你成功。」
「谢谢你的祝贺。我也喜欢艺术,我会拉手风琴。中学的时候学过好几年,现在手风琴也常不离身。」
「爱自由的人都会喜欢艺术。那什麽时候能听一听你拉手风琴?」
「说到我心坎上了。好多天没拉过,手痒了。今天晚上吧,九点我换班。」
三人说好了晚上九点半再来。
杨晖请求大家在纪念碑前拍张纪念照。
「我有个提议,大家萍水相逢,拍张照片好吗?为这场运动留个纪念。我寄回给你们。」
三人也很乐意,也就让她拍了照。
傍白:
但这些单纯的动机会被戒严当局视作收集镇压的纪录。
想不到素慧与章建永远都没有收到杨晖寄来的照片。也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位长发姑娘是否逃过了两天後凌晨的那场大劫难?
60.(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