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切莫怀疑我的真情,
虽然我不曾热情似火,
可正如我难以抛离躯体而远行,
我的灵魂离开你便会散尽;
即便我曾远行,你亦是归途,
如今归来,便是为你。”
——WilliamShakespeare
日子依旧,除了顾辰希对她的态度昭然若揭。
连Frigga和Clara都察觉到不对劲。面对她们穷追不舍地提问,季白轻描淡写地用了“没什麽”带过。
“亲爱的,轰轰烈烈谈次恋爱才不辜负德勒斯登的盛夏。”
“原来如此。”她慢条斯理地开口,“那我们来聊聊你和Maxence?”
两人见Frigga一脸错愕,毫无良心的迸发大笑。
“说真的,我还没见过他那副殷勤的样子呢。”
“他绝对是为你着迷了,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他绝不是那种态度……”
“打住,我要求三分钟无打扰澄清事实时间。”Frigga一左一右搭上她们的肩膀。“你们会听我解释的吧?”
难得看到她如此局促,季白当然不会轻易放过。“当然,我们可以来听听你们俩怎麽暗渡陈仓的,我可在派对上看得清清楚楚。”
“天啊,他可不是对我有兴趣……”Frigga颇不风雅地转了转眼珠子。“不过说真的,Ele,你真的不打算做什麽?”
“我还能做什麽?”季白耸耸肩,“对不起,你是个好人?”
“你肯定没有交过男朋友。”Clara评论道,抄起手机和钱包。“我去楼下超市一趟。”
“帮我买瓶可乐!”季白朝她的背影喊道,後者摆手表示听到了。
“她还真潇洒,不是吗?”季白看着英国女孩翻找铅笔盒。“现在就要进去了吗?祝你考得顺利。”
她们短暂拥抱,季白又缩回了沙发椅,找个舒服的姿势看书,虽然一会儿的口试就像悬在头顶上的镰刀,随时准备判处死刑。
直到交谊厅的门喀地开启,徐缓的脚步声後刺激的冰凉感在她颈侧蔓延,使她打了个哆嗦。她接过了可乐的铝罐,同时听到了不算陌生的笑声。
“Clara让你来的?”
“或许她觉得我们需要谈一谈?”
季白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搓罐子边缘的水珠。
“需要我先说吗?”顾辰希绅士地发问。
“不。既然你都来了,我就说清楚吧。”
季白没有回头,她只是盯着对面咖啡机闪烁的屏幕,以及垃圾桶露出一截巧克力能量棒的包装。
“再两周我就得走了。如果你只是想要艳遇的刺激,别来找我。”
沉默延续到了时间尽头,最後季白听到了同样的关门声。转过头,顾辰希已经离开了,她长纾了一口气,拉开易开罐的扣环,灌下一大口碳酸饮料。
一周以後,老师们在同样的地方举办了同样的派对,毫无名目,只是给学生们一个机会放浪形骸。
时间接近午夜,享用晚餐的人们不复在,众人带着嘈杂与躁动将大本营移入室内。如果说上次大家都在互相认识与谈话,这次就是实实在在地狂欢。
女孩们随着音乐扭动、呼喊,季白勾着朋友的肩,充斥全身细胞的畅快感甚至压过了下腹隐隐的不适。终於出柙的自由渴望让她放下了所有顾虑,仰头将另一杯冰凉的啤酒一饮而尽。
“亲爱的,我发现了人间极致的美味!”Frigga也摆脱了偶像包袱,激动地说,“我爱死了这酒……”
“让我嚐嚐!”Clara打着酒嗝要求道,Frigga於是钻回人群里。她往吧台的方向离开,过了好久却仍不见踪影。
“肯定又和Maxence私奔了。”Clara说着,亲昵地贴着她的脸颊,“亲爱的Ele,最好的Ele……”
“你要什麽?”
“太棒了!还是你懂我!”见到季白的白眼,她补上一句,“我要玫瑰红酒!”
穿越重重舞动的人群是项大挑战,待季白千辛万苦来到吧台边缘时,已经遭遇无数次推挤踩脚,她抢在其他人之前向酒保喊出Clara要的酒,後者的视线在她身上逡巡了几秒。
然後季白忽然意识到,从派对一开始她就没看到顾辰希。
总不会是因她那天的话备受打击,连派对都不参加了吧。
离开舞池中央理智逐渐回归,恣意的报应一点一滴浮现。季白撑着台面,感觉针尖在太阳穴里翻搅,喉咙涌上一股烧灼感,而自以为无大碍的下腹处似乎又开始痉挛,失去控制。
“Scheiße……”
“小姐,你的饮料!”
季白抬眸,酒保端上一个冒着白烟的马克杯,同时用长匙拌了几下。
“什麽?我不是……”
“有人托我给你。”酒保摇了摇头,“小情侣吵吵架就算了,记得和好啊。”
“有人?”季白觉得自己的思考非常迟缓。
“你不认识他吗?我记得上回你们在这儿品酒会谈还挺热络的。或是另一个女孩才和他有关系?”
“小白!”杨千桦的声音打断了酒保的八卦。她拉着西班牙男孩,依旧活力十足地冲到她面前。“Ale——咦?你怎麽喝得那麽养生?”
她凑近闻了闻。“热巧克力耶!感觉很纯粹。”
季白紧握着马克杯的把手,感觉思绪纷繁杂乱。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攫住了她,一股令人窒息的喜悦混杂着暖暖的悲伤。离开杨千桦後,她待在角落啜饮着饮料,来回扫视了整个场地,最後在花架後找到了Maxence。
“Julian去哪里了?”
“什麽?”Maxence显然也喝多了,再加上震耳欲聋的音乐使她的声音变得微不可闻。
“我说,你知道Julian在哪里吗?”她几乎是在他耳边吼道。
“我想想……刚刚好像有谁拜托他去一趟超市买东西来着……”Maxence拍拍她的肩,脸色因为酒精而泛红。“你放心吧,Ledl只隔了一条街而已。”
她没有回话,转身抓起外套快步走了出去。
入夜後天气稍稍转凉,晚风将她的头发吹得凌乱不堪。季白跟着路灯在地上拉出的影子走了一会儿,最後在易北河那一侧的石板路上看到了顾辰希,上半身正倚在栏杆上,盯着河面的星光不知道在想什麽,购物袋歪斜地躺在他脚边。
“顾辰希。”她走上前,微喘。
他回过头,有些惊讶。
“怎麽出来了?”
他直起身子,脚探了出去又收回。“那个……还会不舒服吗?”
“顾辰希。”季白又重复了一遍。她盯着他恣意张扬的黑发,他那双能融化人的眼睛,他嘴边小小的凹陷,在微笑时更加深刻。
“你知道,什麽都不解释会让人显得更加混帐吗?”
她看到顾辰希的瞳孔微微放大,星光点点。他身後,易北河映照着熠熠银河,像是天上打翻的一瓶银色墨水,在悠悠流动的水里旋转翻滚,爲这条凡间之河镀上神话般的色彩。
“Ichliebedich.Liebstdumich?”彷佛过了好几个世纪,他这麽说,声音低沉得融进浑厚的夜色。
她感觉世界模糊成一片,只能微不可见地点点头。
不会是雨,不可能是雨。仲夏的德勒斯登夜晚从不受雨神锺爱。
她感觉顾辰希温暖的指尖抚过眼角,带过一丝战栗的感觉。
“Sages.“
“Ichliebedich.”
季白不知道自己为了什麽流泪,她只是盯着顾辰希那双在路灯下十足黏腻的深棕眸子,踮起脚尖搂住了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再重复了一次。
“Ichliebedich.”
她听到顾辰希的轻笑,吹动了她耳後的发丝。
当一个人钟情於另一个人时,神经会产生大量电流。据说人体内所有电能收集起来,转成光人体的亮度大约是太阳的六万倍。也就是说,你会比太阳系中最明亮的恒星还要耀眼。
而此刻,她眼中的顾辰希彷佛集万众青睐的菲比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