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音乐教室里一片昏暗,唯有投影幕的刺眼光亮隐隐透着,随着制作公司的LOGO淡出,电影正式揭开序幕。
台下的学生一会儿悄声与邻座交头接耳一会儿啃着洋芋片,坐在一旁批改作业的老师时不时抬头眯眼警告。
在剧情的推移下,全场目不转睛的盯着投影幕,浑然不知的全神贯注投入其中,交谈声止息,零食再也没吃,就连批改作业的原子笔也搁下。
教室化为一座小型电影院,观众的心在这一瞬失去主人,随着主角们起伏不定,紧张、欢笑、恐惧、感动、犹豫、悲伤、解脱……
〝隐密的废弃工厂掀起一场残酷顽劣的刀枪混战,屍碎遍地,血迹斑斑。
组织为了保卫大局决定舍弃四年前相继指派潜伏於敌阵的三名年轻间谍,一时间失去所有连结与生存目标的他们发狂似的、逼不得已的果断冲进燃火的牢笼举枪扫射。
然而三人的实力再怎麽优秀完美,要与逼近百人的敌营拼斗仍艰苦难耐,武器已损坏,体力已用尽,於是他们抓准时机,负伤累累的三人拖着血渍躲进一处阴湿角落静观其变。
「元贤哥,还站得起来吗?」白衬衫早已被血与脓染成一片惨红的尹海东单膝跪地,仔细检视组长元贤的伤口,他的左腿骨被钢架重击。
一旁捎来夹杂沙尘的徐徐寒风,他们目前的所在位置是废弃工厂的最末端,只要再移动一公尺便会跌落悬崖下,是个好逃脱的出口,也是个会直接抵达地狱的入口。
「组织竟然就这样判我们死刑,我老婆还在家里等我回去啊……」一头潇洒金发的徐镇雄在此刻连平日当成开头语的脏话都说不出口,他摀着腹部不停涌血的刀伤,猖狂大笑,欲哭无泪。
「你们……你们想不想死?」高大魁武的元贤在尹海东的搀扶下勉强撑起上半身,他重重叹息,深邃眼眸扫过身旁的两个夥伴,没等他们回应接着他便迳自扬起一侧嘴角,嘴角的伤口渗出一丝血,他眼神坚定:「我想活下去,我虽欠了组织一辈子也还不完的恩情,但并不等於我必须为组织而死……要不是当年为了替父亲善後,我现在应该只是一个平凡的邮差吧,也许我会和心爱的女人在一起,再养条狗,几年後孩子相继出生,一家子过着平淡的生活……」
「谁想死?当然想继续活下去!」徐镇雄认同元贤的意念。
当年离家时他答应儿子女儿等他回来後会教他们防身术和钓鱼的技巧,儿子还变本加厉央求还要带他们去镇上那间好吃的餐厅,所以他怎能死在这个鸟不生蛋的鬼地方!
尹海东望了眼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停留数秒又将目光转移至那两人,刺骨冷风拂过他的手臂,他静静看着神情从万念俱灰逐渐死而复燃的两位前辈,他们永远是这样充满希望,这瞬,他忽尔忆起那年初遇他们的画面──
他是孤儿,无父无母,打从有记忆以来便生存於组织,由组织扶养成人,他被训练为杀人机器,冷血无情,皮囊是盔甲、血液是剧毒,唯一信念就是生於组织,死於组织。
直到那年接下任务,就此便与元贤和徐镇雄结为小组,共同展开间谍生活,在和两个大哥朝夕相处的时光下,他明白何谓喜怒哀乐,人类的情感好像迟了许久才终於被安装在他体内,不知不觉,他一直以来的信念逐渐崩溃瓦解……
「我这里还剩下几发子弹,根据我的推算,这附近应该还有十人……」尹海东掏出手枪,属於青春少年的稚嫩脸庞上沾染着血迹,颈脖间的割伤怵目惊心。
虽然他是组内年纪最小的,纵使他的身形和实力不如元贤强壮巨大、纵使他的速度与枪法不如徐镇雄矫捷准确,然而在他的眼眸中却看不见任何一丝畏惧与懦弱。
元贤以长枪当作辅助站起身,井然有序的下达指令:「二十秒後,海东站前,闵雄殿後,一次解决吧,然後我们就可以──」
砰!
话还没说完,一道快如闪电的巨响轰过耳畔,尹海东的肩被子弹擦过,而子弹最终停留在元贤的体内。
「该死!」元贤应声倒地,徐镇雄愤怒不已的往前奔去,尹海东正要制止他的莽撞之际,不远处的成束钢筋後闪过一抹黑影,说时迟那时快,枪声再起,徐镇雄下一秒跪倒在地,膝盖顿时流出一条潺潺血河。
尹海东眼神一冷,一瞬间就将那躲在某处的敌人击毙。
那人倒卧於血泊中,腰包里的炸弹滚落而出,元贤正要出声,一阵阵急促庞大的嘈杂脚步声却猛然回荡於死寂蔓延的战场里,且正一步一步逐渐快速逼近!
「他们来了!你先走!」嘴唇早已死白且直冒冷汗的元贤警铃大作,立刻撕心裂肺的大喊要还能行动的尹海东离开。
「干!还站在原地发什麽呆!快逃──」徐镇雄破口大骂,顾不得膝盖的疼痛死命地往前攀爬。
岂料,尹海东非但没有听从指令逃跑,反而拾起血泊上的炸弹,这是他第一次违反命令。
接着,他不发一语的抬起元贤和徐镇雄,然後走至悬崖用尽全身气力一把将他们抛下──於那距离有五公尺高度左右的生锈平台上。
幸亏他刚才有多留意一些,深不见底的悬崖只是黑暗和杂丛造成的幻影,工厂藏身於森林深处,这个平台大概是早期另外新建的,所以才简易设立於陡坡边,若不仔细端倪几乎可以藏匿一辈子都不让人发现。
两人疼痛至极,哀嚎遍野,喘着气惊恐地看着上方的尹海东,他的嘴角微微上扬,纯粹单纯,彷佛他只是一个平凡的十九岁男孩……而抛开间谍的身分,他的确正是一个才十九岁的平凡男孩。
这无数时光中所培养的默契让元贤和徐镇雄立即就察觉他想做什麽,不安的情绪瞬然撑破他们的心脏……
「我在这世上毫无牵挂,我是组织的间谍,所以一直以来的信念就是奉献一切给组织……你们曾问我我有什麽愿望,当时我说没有,但现在我知道了,我的愿望、我唯一希望成真的就是,让你们活下去──」
语毕,尹海东转过身,神情坚定孤身一人冲向正成群结队朝他逼近且炮火连轰的敌军,下一秒,极其巨大的爆炸声猛然撞破黑夜的死寂,火光四射,浓烟密布,炙热灼烧。
元贤与徐镇雄被爆炸旋风波及随之延着陡坡不断滚落而下,一阵天旋地转後两人幸运地倒卧在人烟稀少的荒凉路边。
失去意识之前,他们听见了爆炸声仍旧持续轰响、他们闻到了刺鼻恶心的焦味、他们看见了山顶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