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到哥的旁边,倚着床沿坐下,看着他熟睡的脸,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多久没有看到这张脸了?
我伸手轻抚他深邃的五官,想起我之前拗执的坚持要去巴黎,哥虽然无奈,却心甘情愿地掏出他的存款送我出国。送我上飞机那天,他该有多煎熬?
一抬头,我看见床头病历资料上写着:6/10入住。
护士告诉我,哥每天的工作量超过身体负荷所能,睡眠严重不足,甚至有晕眩、呕吐的症状。深深的愧疚感浮上心头,我别过眼不再看他,却在转过身时,挂在手上的包包不小心将茶几上不锈钢保温瓶扫倒。
水瓶「匡当」一声摔在地上,那是足以惊醒熟睡之人的声响,我立刻抬头,好在哥似乎并没有被吵醒,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不是因为担心他被吵醒,而是怕他醒了不知道怎麽面对他。
「对不起,哥。」我喃喃道,「希望你早日康复。」
语毕,我弯下腰把保温瓶捡起,正要放回茶几上时,一道男声从我头顶响起。
「孝婷,是你吗?刚才是什麽声音那麽大?」
我倏地起身,看见哥仍闭着眼,却无力的扯着嘴说话。
看来,他可能是把我误认成那位来探望他的友人了
我小心翼翼地将热水瓶归位,但双眼仍动也不动的观察着他,没有答腔。
过了几秒,他又缓缓开口:「这几天你有先帮我代班吗?我快恢复了,帮我跟经理说我下个礼拜就能回去。」
我蹙眉眯眼,他怎麽看都不像是下礼拜就能回去上班的样子啊……
眼见他没听到回应,眉头一皱,我深怕他睁开眼,连忙敷衍一句:「嗯,好。」
他勾了勾唇角,「谢谢。」
我拿起包包,黯然退出病房,将门轻带。
医院大门一开,外头的热气直接往我脸上冲来,我立刻眯起眼。
啊!这是台湾的夏天,我都忘了。
我踱着步走了出去,太阳烈光多照在我身上一秒,我心情就越差。巴黎的天气比这儿舒服多了,我到底为什麽要回来台北这个鬼地方?
我从包包拿出发圈,伸手草草紮了个马尾,便到路口拦了一辆计程车。
上了车,告诉司机末瑀家的地址後,我的手机传来讯息提示。
“我今天晚上加班,凌晨才会回去。”
看完末瑀的讯息,我默默替她叹了口气,为了生活她真是太认真了。
须臾,我抬头望向车窗外的烈日,思考着如何在这座城市晃到夜晚。
似乎是因为久违台北的关系,这里的一切霎时对我来说变得陌生,我就连想找一个打发午後时间的地方都不知道何去何从。
「小姐,下一个转角就到了喔。」
司机的话瞬间将我打醒,我回神看着车前倒数十几秒的红绿灯。
「麻烦靠旁边停,谢谢。」
我付了车钱……是末瑀给我的生活费,当我递出钞票的那一刻,强烈的愧疚感霎时涌上心头。
我似乎无法形容此刻的情绪,非常的复杂,我闷着胸口,
我对不起这里的所有事情。
下了车,我走到大厦门口前,却突然止步。然後转身,走向……不知道哪个方向,反正现在我不想回家就对了。
我的双脚无意识的走着,随机的左转右转,很快地远离原处。我想起早上去医院探病的情景,哥憔悴的脸在我脑海里浮现,就如同我过往见到他独自一人的时候,他永远都是那个表情。
高中的时候,哥大学辍学,但是因为没有学士学历,没有公司愿意给他工作,於是他果断地在街头巷尾兼起好几份打工,加上爸妈车祸留下来的保险金,勉强供应着我们两人的生活。
其实他可以去念完大学的,保险金也勉强能支撑两人的学费,只不过为了不让家里太刻苦……正确来说是不让我太刻苦,他选择辍学减少开销,让我除了能继续念完高中,还能升上大学。
一切都是哥哥对妹妹的好,哥哥不惜抛弃一切,把所有的期望都给了妹妹。
但是妹妹压力很大,妹妹痛恨这样。
我因为他辍学供我读书愧疚了好几年,我当然试过去不要辜负他的期待,然而我做不到,我不擅长读书,只会弹琴。当我对自己心灰意冷的时候,哥却对我说:
『你这麽会弹琴,以後可以去当钢琴家啊。』
『钢琴家能赚钱吗?全世界琴弹得比我好的人多的是!难道我今天说我要去读最贵的巴黎音乐学院,你就会送我去?』
那时候我清楚看见哥的手在颤抖,但是下一秒他却说:
『如果你真的想要,我会多打几份工好让你去。』
我愣愣地看着哥,想不透他对我的好。不知道他有没有想过,从来就不是钱的问题?
後面的故事就是我真的到了巴黎,在那里毫无目标的过了三年,而至於钢琴家梦想什麽的,我痛到不敢去奢望。
因为这是我的梦想,我不想让哥去背负过程跟承受代价。
想着想着,突然肩膀猛地一撞,我整个人踉跄後退了好几步。
我抬起头,原本想怒骂几句,但一看见对方是个彪悍的大叔,我立刻柔声道歉,一边庆幸着自己没有挨揍。
快步离去後,我在路口停了下来,突然对自己身在何处感到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