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发生了什麽？
我的脑袋一片混乱，在秀宁说出原因後，更加膨胀难以思考。
下课後，颜璇没有起来的迹象，她已经趴了一节课了。
大家并没有找颜璇麻烦，但她的四周却没有人，气氛很微妙，没有平时的欢乐，黑暗中闪烁着数不清的眼睛，宛如嗜血猛兽，彷佛随时就会扑上来啃噬殆尽。
这样不行，我不能让颜璇一个人。
我刚要过去，吴思凡便出现挡住我的去路。
「有事吗？」我笑不出来，有无数的火在心底烧，想绕过去的时候，她抓住了我的手腕。
「陪我去下福利社，好吗？」她的眼里带着期许，或许吴思凡自己没注意到，语气有着一丝渴求。
感觉到手腕上的炙热温度，秒针暂停了一秒。脑袋里的天秤不停来回摆动，最终我的嘴唇缓缓地开合：
「好。」
这大概是第一次，我和吴思凡相处有尴尬的气氛。
或许是因为我心底的沈重，导致她不管怎麽开启话题，都会被我句点。
最後吴思凡也沈默下来，时光流淌在我们之间，我的思绪却漂流在外。
怎麽办？
我不知道。
该怎麽做？
面对众人充满尖锐的目光，彷佛随时会扑上的爪牙，我到底该怎麽做……才能保护颜璇？
我……
我真的不知道。
同性恋，敏感性话题，从小到大没有人教，即使学校有这种课程，就跟性一样难以启齿，可却比性更困难，於是陷入匆匆带过的处境。
所以，众人依旧不明不白，即使是21世纪的现在。
因为，这是从以前就根深蒂固的恐惧与歧视。
「宇熙……」
「买好了吧？」我看了结好帐的吴思凡一眼，一转身，手指被人勾住。
回过头，白光照在吴思凡的脸上，她的双眼一闪一闪的，隐藏了多种情绪。
我说不清是什麽，总感觉吴思凡在恐惧着。
一秒、两秒……
四周人潮不停流动，只有我们两个静止不动。
最终，她撇开了视线，手指松了力，我看着垂回的手。
「走吧。」我转身就走。
我回到教室以後，就打钟了，没有机会和颜璇讲到话。再之後的几节下课，总有莫名奇妙的事情找上我，而这些事情的共通点就是都跟吴思凡有关。我一边看着颜璇想过去找她，一边得处理杂七杂八的鸟事，急躁却无可奈何的情绪，还是第一次这麽强烈。
就这样来到放学……
我就不信还能有什麽事情需要我帮忙！
我无视掉吴思凡的视线，来到颜璇旁边，她已经趴了好几个小时。
「颜璇，我跟你一起走。」
她没有看我，那双眼甚至没了灵魂似，里头只有虚无。
颜璇背上书包就走，我赶紧跟上，「颜璇！」我想抓住她，可下一秒反倒是我被人抓住。
「吴思凡，你——」到底想怎样！
我还没说出口，她便直接把我拖走，「喂，放开我！」即使我奋力抵抗，力气却抵不过她。明明她比我更瘦弱，我竟然就像弱鸡一样毫无办法。吴思凡就这样带我穿过操场，来到体育馆旁的角落。
她放开了手，被拖了一段距离的我已经冷静下来，扭动着微红的手腕。
到底为什麽？
我抬头望着天空，满是乌云。
为什麽会发生这种事情？
为什麽班导要接露颜璇的喜欢？
为什麽吴思凡要这样阻扰我去找颜璇？
越想，我的心里就越是惆怅，彷佛无止尽地伫立於深渊中。
因为放学了，要搭车的学生们不时经过操场，前往侧门口等候。
四周人声鼎沸不断，但因为是在另外一侧，所以没有人会发现站在角落里的我们。
「为什麽？」我看着吴思凡，她仍然是早上时候的样子，双眼里有担忧，还有掩藏很深的恐惧。
吴思凡摇了摇头，「现在的你还不能理解。我只希望宇熙你……」
她停顿了下，走到我面前握住我的双手，马上被炽热包围。
即使心里万分不愿意，还是因为喜欢而感到膨胀的时候。
「宇熙，我希望你——」
离颜璇远一点。
也因为喜欢，而一瞬间被绝望给掩埋。
她的嘴仍不停张阖，我的意识却已经僵化，无法再吸收任何东西。
扑通，扑通。
现在心脏正猛跳着，但却不似以往的甜。
「到底为什麽？」要这样拼了命阻止我接近颜璇？
我内心突然有了一种我不希望的想法。
「我不知道该怎麽说，就是……」她叹口气，这次看向我的眼神很慎重。
「你这样……很危险。」
危……险？
「颜璇她有可能是……你知道的，如果你跟她靠太近的话……」吴思凡不经意闪躲我的视线，我一愣便抓住她的手。
「你说啊！靠太近的话会怎样？」
「宇熙，你冷静点。我不是那个意思──」吴思凡想拿开我的手，但在她即将碰到我的时候，我主动放手退开一步。
什麽啊……原来我心目中的女神，原来吴思凡是这样的人。
「宇熙……？」
一直喜欢她、对她抱有希望的我——
就像个白痴一样。
「不需要你多管闲事！要跟谁来往是我的选择！」我大吼之後，吴思凡有点愣住，没多久她垂下眼帘，不发一语。
在班上平时和蔼好欺负的我，突然的怒吼或许吓到她了。
但，我不会把话收回。
我也不後悔。
如果因为一个人的性向就回避她……那不符合我的道义。
而现在……
那个不希望的想法越来越清晰，清晰到我已不能忽视它。
难不成，吴思凡她──
恐同？
说出那两个字，心底一阵痛意浮现。
那样的事实……
让我失去开口询问的勇气，我拿起书包转身就跑，不敢再看望吴思凡。
四周景象不断变化，我却找不到目的地。
跑去哪都可以，只要……
没有吴思凡在的地方就好。
我缓缓闭上双眼，让海水继续涨潮，吞没一切。
隔天，我眼睛下方多了些顽固的家伙，它们深深附在上头不肯离去。
面对秀宁、逸阳的视线，我却只能回以微笑，什麽话也说不出口。
而在心底，已下意识忽视那个曾令人心动的交会。
再也不可能有了。
我已经无暇去顾及周遭了，不敢也不想。
角落里的位子空着，我看一眼便转向一旁，脸颊贴着桌面。
天空，依旧没有放晴的现象。
鞋子与光滑地面交集的摩擦声，跟随闪电般的步伐，尖叫四起。
我站在球场旁，视线不再追逐着某闪耀的身影。
一旁的场地，秀宁和逸阳的队伍正好在对战，感觉好像很有趣，毕竟可以看到好友们的对决。
但刚跨出的脚步，忽然一个转向，我走向截然不同的地方。
人声即将远离——
「宇熙！」
一股阻力促使我停下脚步，这声音一听便明白，熟悉的好陌生，「你要去哪里？」
印入眼帘的是两双颜色迥然不同的运动鞋，头顶上感受着折磨人的压力。
「不关你的事。」
我想挣脱，但我再一次的体会到，自己的力气比不过她。
「你可是我们的队员喔？」
「反正人数很够，也有另外一个候补，缺我没差。」
我用力想甩开手上的束缚，但反而是越来越重的力道。
「不行。」
「为什麽？」
感觉到空气的一瞬间凝结，「……因为接下来你就要上场了。」
因为太错愕，而不经抬头。
弯起的双眼，汗珠附着在她的额前。
今天还是第一次对上……
而我只知道，令人讨厌的微笑。
「原来刚才冲出去，是为了抓宇熙回来啊。」陈晓芸转着球。
「是啊，怎麽可以便宜这个家伙呢。」吴思凡把我推向前，我不经踉跄了下。
想瞪向她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得微微仰头望着她。
吴思凡的浏海已经染湿一片，一滴汗水从她的额前滑落，没有靠得太近，却还是能感受到吴思凡身体的燥热。
意识到一件事实，我忍不住低语：「笨蛋。」
在旁休息的大家，此时已渐渐回到场上。
「快过来吧，要开始比赛了。」晓芸招着手，呼喊远处的人。
球场上人越来越多。
我习惯性寻找吴思凡的身影，一眨眼，视线不期而遇，光亮闪烁不定，像是星星一般。还来不及补捉其中的意涵，光亮已逝。
看着她去找旁边的队友讲话，假装什麽事都没发生。
我低下头，开始暖身。
「笨蛋。」
哨声响起，吴思凡率先运球出击，来到三分线边境。或许是因为之前比赛的状况，两人上前守她。而吴思凡见没地方突破，「宇熙！」球直直地飞向我这。
那一声毫不犹豫的呼喊。
那一眼毫不怀疑的眼神。
彷佛……
画面忽然变成慢动作播放，什麽声音也听不见，我不经愣住，眼里只有她，再也容不下世界，心脏无限地膨胀。
再一眨眼，大家恢复正常速度，有人上前，我用假投诱导，使她上当後立刻突破上篮。
「……」
现场一片寂静。
随後而来的是，响彻整个体育馆的尖叫声。
头被人任意蹂躏着，「不错嘛！宇熙！」眼前是队友们的笑容满面。
吴思凡只是站在一旁，露出微笑，那双承载星空的眼，很是笃定地望着我。
彷佛她相信我会投进一样。
意识到这点，我无法移开我的眼。
无法。
「宇熙，别再发呆啦，下一场要开始了。」陈晓芸推了下我的肩膀，我才注意我的队友们已经回到她们的防守位置。
吴思凡正在偷笑，那抹笑容很是动人。
大脑无法思考。
又一哨声，我赶紧张开双臂，蹲低身子。
黄佳罄运球慢跑过来，我勉强自己集中注意力。
当黄佳罄选择攻向吴思凡方向的时候，她忽然传给身旁的晓芸，两人互相点头，我上前防守晓芸。
我过分注意晓芸的一举一动，她双眼环顾全场，决定向左，我也反射性跟着，却受到一股猛烈冲击，整个身体不经扑向前，最後的画面是硬梆梆的地板。
来不及多想，我的脸与地板做了个亲密接触。
「碰！」
哇，比想像中的还要疼。
「宇熙！」「宇熙，没事吧？」
灯光暗了许多，我的周围忽然围绕很多人，连在旁比赛的秀宁、逸阳都过来了。我吃力地撑起上半身，双膝磕在地上，忍不住眯着双眼，发出微弱的叫声。
她们半弯腰查看我的伤势，被一双双眼睛盯着，感觉背上的汗都被逼出来，「没事没事！」我想微笑示意没什麽大碍，但鼻子上的灼热感，使我不得不去戳揉它，好缓和疼痛的感觉。
「宇熙！」有些人叫了起来，大家双眼都睁大望着我眼睛的下方，我低下头。
啊……
是血。
我停了几秒看着指头上的鲜红。
「宇熙！」
吴思凡蹲在我身旁，拿出手帕擦拭我手上的血。直到鼻子传来柔软触感，我才意识到手帕正在我的鼻前。
白色的手绢已沾染艳红。
「吴思凡！不要拿手帕擦啦，用卫生纸就好，很脏的。」即使我说了，她仍旧擦拭着。
不愿她的手帕再被污染，我整个身体要往後退，却感觉到背後有一股力量阻挡着。
「别动。」
还是第一次听到吴思凡低沉的声音，她一手持手帕擦我的鼻血，一手按压在我的背後。
我们距离近的不到几公分，前进也不是、後退又不行，我被迫局限在吴思凡的脸前，看得到她的长睫毛不时闭合，嫣红的薄唇紧闭着。
完了…...
我听到锁链掉落的声音，铿锵的一声。
伴随着越来越清晰的心跳声。
不行。
心底忽然说话——
不行。
我意识过来，一把夺过吴思凡的手帕，猛地站起。
「大家，我真的没事。先继续比赛吧，我去下健康中心。」
「我陪你去。」吴思凡也站起来，「不需要。」我摇摇头退了一步，「我自己就可以了。」撇开双眼，我不敢再看向她。
「可是……」
「我去吧。毕竟是我造成的。」身旁忽然站出一人，黄佳罄朝呆楞的我点头。
虽然很是意外，但看到她的双眼不停眨，我忽然明白她的用意，於是当机立断地说：「好，我们走吧。」
忽视还想说些什麽的吴思凡，我和黄佳罄前往健康中心。
「宇熙同学，你是小孩子啊？竟然打球打到流鼻血。」护士阿姨一边要我低头，一边拿着卫生纸擦着我的鼻子。
「就……就没有注意到嘛。」我笑着想搔头，结果刚举起手便收到一记眼刀。
「别给我乱动。」
「遵命……」
那时候真的没有多想，身体本能的跟着移动，没有想到黄佳罄就在我的旁边。
「护士阿姨，你就别念她了。是我不好，才导致宇熙受伤。」黄佳罄在旁替我说话，护士阿姨才勉强闭嘴，用鼻子哼气表示不满。
不过，黄佳罄是真的很厉害，竟然用了篮球里的挡拆。这个我在女校应该见不到的画面，结果就被我给碰上。
虽然也因此付出了代价。
感受着手上的冰凉感，血好像也跟着冷冻似的，鼻血似乎已经停止。
趁护士阿姨去拿登记表的时候。
「谢谢你啊。」我笑了笑。
黄佳罄只是微微上扬嘴角，眼神透着一股无奈。
明白她的想法，「哎呦，别自责啦，是我没注意到。」我站起身填写资料，又经历了护士阿姨一阵的碎念後，跟着黄佳罄来到外头。
「而且你打球超厉害！是谁教你的啊？」
在我打算边聊天边前往体育馆的时候──
「宇熙。」她叫住了我。
我回过头，周遭的风忽然吹起，树影不断晃动着，黄佳罄的短发也跟着摇摆。
轻轻柔柔的，搭配在一起，却又有阴柔、阳刚结合而成的模糊美。
有那麽一刻，我忽然明白，她要说的是关於颜璇的事情。
因为那时候吴思凡的表情就是如此。
我们来到礼堂的另一边，平时这里并不会有学生过来，只有中午，国乐社要练习，或是国防课时才会有人的踪影。
黄佳罄靠在墙边，不断搔着头发，紧闭双眼，像是在苦思的模样。
我则安静地坐在一旁，望着眼前大片玻璃窗外的天空。
手指碰触到水，虽然夏至还未到来，却凉爽的很舒适。
这还是我和黄佳罄第一次的单独相处呢，毕竟她是那种班上的风云人物。
俐落的短发、略为阳刚的气息、那抹自信的微笑，啊…还有那体贴温柔的性格，可以说她是个，令同为女生的我们都感到心动的王子。
但，她真的希望自己被这样称呼吗？
「你想说什麽呢？」我问，同时也希望她能别再摧残她的头发。
「宇熙你……会因为班上对颜璇的反应而失望吗？」
「会是会，但我能理解。」人们对不了解的事物总是怀着恐惧。
「我呢，其实知道这是无可避免的，毕竟从小到大也受过很多的异样眼光。」黄佳罄摇着头，「先生，这里是女厕喔？或是，男不男、女不女的，恶心死了。」说完她脸上浮现无奈感，「社会大众对於性别应该要有的气质，早已定型。就算是受过教育的我们，其实心里多少也存有偏见。」
说完她停顿了下，「而我只是……想做自己最自在的样子罢了。谁说女生一定得是什麽样呢？我剪短发、穿着中性，是因为喜欢自己帅气的模样。才不是什麽想模仿男性，或是觉得这样的自己比女生高人一等！」
越说到後头，她说话速度越快，声音也变大声。
「你冷静点，外面都听得到你的声音。」我察看周遭，依旧没人。确认了下时间，刚刚好的十点十分，虽然才刚下课，但这里没多久就会有班级来打扫，还是赶快转移阵地吧。
满脸通红的黄佳罄做了个深呼吸，「抱歉……这些话我一直憋在心里，能说出来所以很激动。」
「为什麽？」我站起来靠近黄佳罄，面对面的。
时间不多了，得赶在其他人出现前问清楚。
「为什麽要对我诉说？」
视线相交，她眉头深锁，表情变得严肃。
「因为是你，我相信你。」黄佳罄越靠越近，近到我能感受到她的呼吸。心情莫名的平稳，我突然明白自己该怎麽做了。
关於颜璇的事情。
「你的话，一定可以。」
黄佳罄的双手覆在我的肩上。
「改变这世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