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合欢马之前,我常常借着练习的名义去跟政翰一起跑山,而赛事结束後,他再度陷入段考前的疯狂,我也就返回熟悉的淡江操场团练。
为了下个月的接力赛,目前操场上奔跑的身影都飞快无比。我们透过反覆的短距离间歇,试图打造充满爆发力的双腿,但这对长跑的帮助不算太大。
我没有加入接力赛的课表,是因为年底还有台北马在等我,今年我倒想试试看能不能破PB[29]。
所以我仍绕着操场跑长距离的练习,重点不在於单次的训练有多强或有多困难,重点在於每天。
跑团固定的团练一周只有两次,因此大多数时间我都是自己在操场上枯燥的绕着圈,绕完收操便直接回家洗澡。
一个人的行动总是简单俐落许多,每多一人,相等的时间就会倍数成长,要吃什麽?要去哪里?要干嘛?每碰到一个问题,就得在众人之间巡回一遍,得不到共识,那就再转一圈,直到有人受不了的提出方案,众人才一致同意的说,我没意见。
所以不是我要耍孤僻的什麽都独来独往,而是我讨厌在磋跎中浪费生命,因此也有团员说我耍大牌什麽的,嗯…那就耍大牌吧!
「今天比较早喔!」
「今天轻松跑而已。」我甩掉手上的汗水,关上家门。
「欸…」妈替我拿过包包,轻声问:「现在这个怎麽样?」
「什麽哪个?」我快步向浴室移动。
「吼!」她把我脱下的运动衣通通直接丢到洗衣机,趁我关上门前问:「阿你都住到他家去了,还哪个!」
「妈!」我瞬间打开关上的门,回喊:「我借住几晚而已啦!」
「借住…当我三岁喔…」
不理会这想东想西的女人,我痛快的洗个澡,也因为比较早回家,於是连头发都一并洗了。
男生恐怕无法理解洗头发的麻烦,政翰甚至会纳闷我怎麽没有洗头,他可是天天洗,但洗一次头就得吹半小时的头发,如果有这时间,我宁愿多睡三十分钟。
洗完澡,回到房间,往床尾一坐,先把头发擦乾,而东转西转的那位女士在我要开始吹头发时,终於转进我的房间。
「阿你也不小了…」
「才二六。」
「虚岁就二七啦!」她一把接过吹风机,打开後,讲话都用吼的才听得见。
「如果不错,明年就结一结啦!」
「妈!」
「再不结就二八二九了耶!」吹完左边,她换到右侧说:「就是老妹了耶!」
「你哪里学来的这个词?!」我纳闷道。
「总之,有空带回来看一下。」
「没空。」
「蛤?」她这是选择性耳聋,自顾自的继续讲:「我看人眼光还满准的,是好是坏我一看就知道了。」
我一边想着政翰在我妈的殷切目光下,不自在的低头吃饭模样,一边开口:「我都还没见过伯父伯母呢…」
「不用担心!」妈她大手一挥,关掉吹风机,蹲跪在我面前,捧起我的脸说:「我把你生得这麽漂亮,他们一看到你就会喜欢上你的,不过要注意,不要说话。」
「什麽叫不要说话!」
「你这嘴巴,像你爸。」她无意间瞥了走廊一眼,继续说:「讲话直接,容易得罪人。像我,就很婉转。」
「你刚刚那句就超直接的!」
「唉呀!我也是为你好啊…」她又站了起来,打开吹风机。
「是是是…」
「就下礼拜了。」
「下礼拜要干嘛?」我手放在耳旁大声问。
「吃饭啊!」我妈大喊。
「什麽啦?!」我吼回去。
「你这个记性也很像你爸耶!」她也吼回来。
「听不懂啦!」我摀着耳朵。
☆
『喂?』
『喂…』
『怎麽了?』
听着电话那头熟悉的声音,我过了一会才回覆。
『今天借睡一晚。』
『喔…你今天也加班喔?咦?但今天礼拜五欸,你不回家?』
『…嗯…』
站在便利商店的书架前,我挑了两本杂志和一本翻译小说,拿着手机,准备结帐。
『呃…那我应该十点左右可以结束。』
『好。』
『那我快下班打给你?』
『嗯。』
『还有事吗?』
『有。』这家伙…怎麽连我话没说完都会知道呢?
『什麽事?』
我想了想,露出恶作剧的念头後开口。
『我妈想跟你吃顿饭。』
『噗…咳咳…咳咳咳!』
『怎样?』
『没事,没事,我尽量早点下班,先这样,掰。』
『嗯,掰。』
我完全可以想像电话那头他的表情,所以便不自觉的笑了起来。
不过等到实际看到他的脸,却已晚上十一点多,看他顶着凌乱的头发和超深的黑眼圈,便不忍再多做揶揄。只静静的陪他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回那间小公寓,而等我们都洗完澡在床上躺平,早已过了午夜。
本以为会沾枕即眠的政翰,却不断在床上翻身,单人床就那麽小,他一有动静我也很难入眠。
「抱歉,临时出了点状况。」睡不着的他,最後选择在漆黑的房间里幽幽开口。
「没关系。」我慢慢的将头靠上他的肩膀:「明天好好休息,我们星期天再吃。」
「咦?这样好吗?」
「嗯。」躺在他的床上,枕在他的身边,口鼻中都是他那令人舒服又安心的味道,我满足闭上眼说:「我已经跟妈讲过了。」
「这真…真不好意思。」
「没什麽。」
「那…伯母喜欢什麽?带水果礼盒过去好吗?」
「她喔…」我想了一下後说:「苹果即可。」
「嗯…好。」
「你呢?」
我转侧身,看着他的黑色身影,那轮廓有点可爱。
「我?」
「我们家很简单,就我和我妈,但你呢?」
「……」
「我没听你讲过你家的事情。」
「怎麽,突然想知道?」
「你都要跟我妈吃饭了。」我睁开眼,在昏暗的房间中找到他未闭眼的双眸後说:「我也要准备跟你爸妈见面吧!」
「嗯…」
窗帘外的世界是此间唯一的光线来源,在边边角角的隙缝中,渗出一丝丝微弱的白茫,我数着帘上的皱褶,等着他的开口。
「通常别人问我们家的事,我都会这样说。」他翻过身,将正面朝我,并顺手将我嘴角的发丝给牵到耳後,「小时候你们读的是幼稚园,而我读的是育幼院。」
「啊…」竟然会是这样。
「通常,讲到这我就不用再讲了。」
「那你还想讲吗?」
「可以再说两句。」他露出无奈的笑容说:「我後来被收养,家里是开餐厅的。」
「嗯…再两句?」
「我爸想让我接手餐厅,但我不想。」
「再两句。」
「於是他说,不接就滚。」
「再两句。」
「然後我就滚来这里了。」
「这是一句。」我嘴角不自觉的上扬。
「呃…接着就遇见你了。」他抓了抓头後说。
「嗯。」
我靠上前,给他一个很大又很紧的拥抱。
直到我们睡着。
☆
淡水好吃的餐厅不少,不过常去的也就那几家。
一顿原以为会很可怕的晚餐,我们吃得还算是平静…吧…
我妈问了工作,问了年龄,问了兴趣,还问了差点让我喷饭的存款。
但政翰全都礼貌的回答了,就像问的是别人的事情一样,一五一十的坦诚相告。
「那打算什麽时候结婚?」
「妈!」
「这才是重点吧!没有想要结的话,还谈什麽恋爱?政翰,你说对不对?」
「对,阿姨说的很对。」政翰猛点头。
「那什麽时候结?」
「我们之间…」政翰对我眨眨眼,玩笑似的开口:「小事我做主,大事富安做主,至於什麽是大事?什麽是小事?由富安决定。」
「好!太好了!安安,就明…」
「妈!」我直接打断她开口:「我自己会安排。」
「好,我要录音。」
「妈…」
因为隔天还要上班,我们也没打算吃太晚,在解决了各自的饭後甜点,我妈便决定放政翰离开,而在回去前,她还不停抓着他的肩膀和手捏来捏去,直说太瘦了,并要他多吃点。
看着他无辜的表情,我忍着笑,目送他戴好安全帽,跟我们挥挥手後,骑车远去。
「这孩子腼腆。」
我们母女俩挽着手走在回家的路上时,她突然开口。
「但太瘦了,风一吹就倒!」
「哪那麽夸张。」我摇头。
「叫他多吃点。」
「好。」
「还有,下次不用送礼盒。」苹果礼盒在她的手上拎着。
「喔。但那是人家的心意啊。」还不少钱呢…
「浪费钱,阿你什麽时候要结?」
「妈…」我求饶似的模样。
「人家都说问你了。」
「我…我…我再多陪陪你嘛。」
「傻孩子。」
「不傻,聪明的呢!」
「呵…」
妈紧紧的把我的手给搂在怀里,脸贴上我的头顶,摇摇晃晃的笑着,绊着,牵着我回家。
我也笑着,看着,勾着妈的左手。
嗯,妈还是老样子。
只是多了一点点鱼尾纹和几根白头发。
还很年轻。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