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奔跑吧 — 終章 〈再次奔跑〉 第四節

「什麽?!」

「为什麽!」

即便是平日,淡水老街仍人满为患,来来往往的人潮在我们之间川流不息的经过,分流,再度汇聚。

这几天的种种经历,像是一颗大石压在胸口,沉闷的令人喘不过气。

老板门前的豁出一切,病床旁的宣泄怒吼,昏暗房间下的暗自疗伤,便利商店中的茫然,瓶瓶酒罐堆上的解放,全都在这一刻堆叠成灵魂里最深的伤痛。

如果真的有灵魂这回事的话。

「为什麽…」

我不晓得自己有没有流泪,如果有的话,请别擦乾。

「什麽时候的飞机?」

「蛤?」暗红衬衫的手臂挥舞着:「你是想拍电影喔?还是冲去机场拦截?」

对啊!不然我还能做什麽?

「炸得走啊啦!」银白色的卷发下是惋惜的表情:「昨天的飞机,你想拍电影也没得入镜。」

我旁徨的退後,好像撞到一位路人,然後再踉跄的退两步,三步…

颤栗的身体不晓得是冬日低温,还是无尽的悲痛感染,有时候,太多的情绪,反而让人说不出话。

耳旁剩下老妈的唠捞叨叨,说着无关紧要的,不痛不痒的,沉闷安慰,还有我不想面对的结束。

富安你这胆小鬼。

毫不留情的斩断一切,然後又匆忙的逃到日本。

如果这是事前就安排好的规划,怎麽可能我会什麽都不知道,分明是不愿面对往事旧地与不堪的自己,才选择仓促的离开,远走高飞後,试图在新的环境,新的群体,放下过去。

但…这麽自私的你,可有想过留下来的人,那种遍体鳞伤的心情?

不,我不能接受,也无法接受。

我想找到你,就是此时此刻,出现在你面前,抓着你这个胆小的韧性女孩,虽然很想直接一巴掌打醒你,但我肯定舍不得下手,只好改成双手搭肩,猛烈摇晃你的身体,并在你耳边大吼…

「你到底在想什麽啊!」

「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啊!」

「你知不知道你把我害得快死掉了啊!」

你不知道…什麽都不知道…

宽厚的肩膀,熟悉的温度,午後的阳光,一切让人舒心的美好画面,但在我心里,却无比渴望下场应景的大雨,外加闪电雷鸣,淋得七零八落的模样,让我像无助的小狗,能找个人摇尾乞怜。

「没事啦…」又是这种无意义的宽慰。

「妈…你…」我挣开她揽着我的手,试图在她脸上找到一丝的线索:「你怎麽知道的?」

「啊?」她双眼微微睁大:「知道什麽?」

「知道她要去日本。」

「呃…」老妈眨眨眼,在长椅上与我拉开一点距离,看着我的双眼说:「她临走前打电话给偶,跟偶说的。」

「她都说了什麽?」我像溺水的人,胡乱抓取着眼前任何可能出现的事物。

「就说你需要家人的陪伴啊…希望我上来一趟啊…说你很可怜啊…」

「她会说我很可怜?」

「噢,这句是偶自己加的啦…」她害羞的抓抓头:「阿你就可怜兮兮的啊…」

「还有什麽?」我没理她的担忧眼神,继续追问。

「还有就是,就是你住哪里啊,还给我地址,让我抄下来,然後又说你都吃泡面啊,要带食物给你…」

「她有没有说去哪里?」我阻止老妈的冗长复述,直接切入重点。

「丢立笨啊。」

「日本哪里?」我像站在真相门外的侦探,急迫的前倾身体,双眼放出探求解答的光芒。

「啊…」老妈迟疑的片刻,像是回想的模样,让我的念想高高悬起,如挂上云霄般紧张刺激:「啊…偶也不知道啊!」

泄气的跌落尘间,撞到椅背的冲击,失去线索的失落,让我再度心灰意冷的闭上眼睛。

接着…陷入无尽的黑暗。

手机不通,已换门号。

朋友失联,查无此人。

沉默的吃着饭,看着人力银行的职缺,空荡的房间,没有朋友喝哟劝酒的声音,没有老妈烦人的耳边唠叨,只有静默的滑鼠点击着不知所谓的页面。

正常的三餐,适时的运动。

重新投履历,安排好面试。

连续剧或MV中因为失恋而人生毁灭的情节,很难在真实世界上演,爱到要死并不会真的去死,就算不幸痛失伴侣,人们还是会坚强又任性的咬着牙存活下去。

殉情的古老誓言,已经被现代的潮流淘汰,劈腿的风流韵事虽然让人鄙视却又是我们生活的闲谈资本,由爱生恨的砍人、自杀、同归於尽…甚至失心疯的泼硫酸也不是什麽刻骨铭心的爱恋,而是神经病。

生活要过。

日子要走。

只是,空缺的那块什麽,大概是只有体会过这种心碎滋味,才能懂的惆怅苦涩。

或许,我会像大多数人一样,在品尝失恋後的痛苦尾韵中,寻找最佳的时间疗法并逐渐淡忘,再一步步慢慢找回情感的体温,小心翼翼又如一朝被蛇咬般的试着重新去爱。

淡漠的态度,无所谓的样子,是老妈回去後,我面对各方好友的伪装坚强。

如果没有那张明信片,我似乎也就真的要让时间冲刷这一切的痛苦。

如果没有收到那张明信片,我可能会在几年後遇到另一个人,然後开始学习忘了现在这个人。

明信片的内容不是非常的重要,真的。那些什麽「你好吗」、「希望你能够好好的」鬼话,都是无意义的呻吟。

坐在不怎麽舒服的椅子上,脚旁是大型的双肩背包,我看着一对对,一户户的人群,把护照和机票从口袋中掏出,比对着目的地和明信片上的一角。

微微颤抖的捏着另外一角,再抬头看着窗外的巨大机翼,明信片上没有寄件地址,但很幸运的,右上方盖了一枚风景印,印上的图案有点模糊,大概是一辆地铁行驶在远方的山景前,不过这也不是很重要。

我反覆确认着手中的机票,等待着地勤人员开始广播登机,再次看着风景印中唯一清晰的四个中文字,深深吸口气,压下紧张的情绪,告诉自己应该要处之淡然,不期不待,不受伤害。

吐出气,收起明信片,开始登机。

『神户中央』。

简单的四个字。

代表着我现在仅有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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