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蕉摸着弟弟坐过的地方和用过的脸盆,摸一摸,笑一笑,天还未亮,她又摸着瞌睡过去。
多像小时候啊,也不点烛,就这样说着悄悄话。
小篱等到七少爷醒,第一个跑去请早安。
近侍觉得奇怪,这疯小子传了几次都不来,今天是喝了东南风,吹歪了头?他特意把熏香炉挪到他跟前。小篱眼观六路,站起来抖抖袍褂,打了个大鹏展翅的招式,扫腿蹦到近侍面上,大哥,这香让我嗓子疼。谁是你大哥?近侍虽这么说,却把香炉往窗台边上挪,你今儿个洗澡了没?别把爷给臭着喽。嘿,小篱又蹦了蹦,我昨夜刚去挖了塘,身上味正好不淡不香,不信你闻闻?一边蹦着一边呼扇。
近侍挥掌掐住了他的肩胛骨,小篱不敢呦喝不敢乱蹦,由着他把自己压在了矮矮的圆墩上,他装作认熊,咧着嘴老实呆着。
近侍说,我闻着你身上一股臊味。
小篱本来萎靡不振的两眼,突然瞪圆,头往上窜了窜,大喊一声:啊,对了,我刚从后院过来。
满屋的人都听见了。近侍跟着抖了抖肩。
嘿嘿,小篱又凑近近侍跟前,贼兮兮地,大哥,对不住,忘了规矩,我帮你试试这屋里有没有灰尘。
近侍用口形喊了个“滚”。
七少爷还没出来。
小篱有些无聊。近侍也无聊。
大哥,有茶吗?没茶有粥也行,没粥有汤也行啊?小篱托着腮慢悠悠地说。
有,近侍伏下身,给七爷涮的茶杯茶碗的水,大半桶,在檐下,去吧,没人和你抢。
真的吗?小篱又抬高了声音,咱俩兄弟情深,同甘共苦,你一半我一半。
近侍懒得再和他讲,他听见主子的脚步声。
小篱也没跟着起身,直到七少爷走得近,坐正了,他才挺直了腰,规规正正地行了礼。
近侍端上一杯清麦茶。七少爷隔着茶盖,轻轻笑了笑。
小篱听见了,他耳朵极好,他也隔着袖子抠了抠鼻眼。
行了,七少爷说,捣蛋到什么时候。
小篱笑嘻嘻地说,哪敢呢?哭了一早上呢,头还疼。
近侍琢磨着小篱的话。小篱不让他看穿。
七少爷招了招手,小篱把眼抬了抬。
七少爷赏了他一脚。小篱捂着肚子吐酸水。七少爷对近侍说,去,再装,给他灌桶马尿。
小篱扶着椅腿把自己扶上椅凳,近侍一走一回头,走远了,小篱也恢复了一本正经,口齿伶俐地说,真哭了一个时辰,我这衣服当成手帕湿了半截,后来又给两手捂干了。
七少爷有些没睡醒。小篱不敢看久他的脸,盯自己脚下的地砖。
近侍办事快,不一会回来了。
正好厨房来传早饭。门大开,阳光照到七少爷的身上,五彩斑斓,但他的脸还隐在灰暗里。
小篱先立正了身子,看了近侍一眼,转而对着七少爷说,七爷,我想到一个钓鱼的好法子。
七少爷不接声,转向近侍说,你一会听着,法子不好,家法伺候。
近侍甩了甩胳膊,说,爷,放心。接着下巴一点,朝向小篱,来,是男人,干脆点。接满了马尿的桶已备好。
什么男人?小篱说,我还没成亲呢。
近侍嗤笑。
好兄弟,一人一半,小篱麻利地越过檐下的木桶,飞快跑了。
这孩子也不好好放羊,马也不溜,干什么呢今天?近侍伺候七少爷用饭时把这话问了出来。
皮痒。七少爷说得轻飘飘。
近侍却吓得手颤了颤。
厨房早饭做了时令鲜蔬,李赞又撑了个肚圆。这厨子什么样啊?李赞非要见见。
近侍替主子圆场:李公子别笑话,这厨子实在丑陋不堪,怕吓着您了。这是一年我家爷发大善心,半路上捡回来的饿死鬼。就剩下一口气吊着了,他的厨艺呀,其实就是家传,没什么大名头的。
李赞不信。心里记着这事了,打算自己去瞧瞧。
小篱嘴里嚼了几片薄荷叶,想去马厩看看。七少爷这次来了也不骑马,马掌都懒得长茧子了。走到一半,肚子咕噜了一下,想起自己还滴米未尽,又改道朝向厨房走去。
李赞正找了个借口,把左右摒弃了,朝厨房走。走着走着,碰上了小篱。小篱说,请李公子安。免了,李赞跟七少爷久了,对这些礼数也不大上心了。对下人也宽厚起来。他闻着薄荷味挺清香,跟小篱要了两片也含在嘴里。
清新口气,小篱道,治牙疼肿痛。说罢狠狠吸溜了两口嚼出来的汁子。
李赞有模学样,点点头。他让小篱带他去厨房,小篱说那地方肮脏,李公子还是别去了罢。
李赞说,我想见识下这别庄的厨子。
小篱说,一个厨子,还没我水灵,您看我好了嘛。
李赞敲了敲小篱的头,我想偷师学艺。别吱声,悄悄的,这事办好了,我赏你。
小篱眼珠转了转,对李赞说,那得委屈公子跟在我身后了。
李赞说,这算不得委屈。
小篱说,那您这俊脸,这庄里都差不多见过,没见过的也听过,没听过的您这一站,这气派就把您卖了。
李赞看他的机灵样,你的好主意?
小篱说,我给您化化妆?
李赞就爱行侠仗义的事,问,要抹些锅底灰?小篱吃惊,没想到这爷还挺有见识。他慢吞吞地说,您看过七侠五义吧?李赞点头。小篱想,这就不大好糊弄了,遂诚心道,那锅底灰忒脏,不如就抹点薄荷汁?洗起来还不难。再说这薄荷还有养颜祛痘的功效。
李赞两掌一合,大拍两声,好。
小篱把手里的薄荷叶搓了搓,搓出汁子,趁李赞不备,又把嘴里的吐出来,和点口水,掂着脚往李赞脸上开始乱抹一通,边抹边说,对不起爷,我得罪了,您别怪我呀,我个子矮,有点够不着,您太威武了。
李赞本也不想计较,看小篱这孩子不大,嘴巴说得话也挺好听,他心里一高兴,先从腰包里掏出个金粒子塞到小篱手里,买瓜子吃吧。李赞阔气地说。
小篱手一沉,薄荷汁没抹均,左边厚,右边稀,不过看着也像叫化脸了,他想先把金子藏好重要,万一这爷一会反悔。他先用牙咬了咬,然后快速地装进自己贴身的小布囊,两头绳一拉围腰一圈,系得死死的。
忙完了迅速带着李赞进厨房。七少爷的剩饭正陆续撤下来。厨房里依然忙碌,进进出出的人不断。小篱挑了个空隙把李赞带了进来。几只刚宰了鸡和鸭扔在地下淌血水。小篱帮李赞捂了捂眼,李赞把他手打开,小声说,我还没这么难堪,比这大的我都猎过。小篱竖了竖大拇指。
小蕉系着大围裙在刷锅。早上那道时令鲜蔬就是她做的。
小篱不想让李赞看见小蕉现在的样子。虽然小蕉当厨娘时的样子挺好看。灶火又燃起来,别的师傅过来炖大菜,把小蕉替换了下来。这个厨子小篱认识,他是别庄的常师傅,擅做水晶肘子和酱香鸭。他掩声对李赞说,公子午饭又有好吃的啦,你看见了吗?那就是大厨子。李赞信以为真,认真仔细地认了认常师傅的脸。越看越觉得有气派,虽说一脸麻子,但那掂勺,挥铲,匀色,整个一行云流水,叹为观止。
小篱看见周妈正一手掐一个包子在吃,他问李赞,公子想不想尝尝下人们的吃食?包子,有猪肉。
不了,李赞已经心满意足,他要等着吃中午的常氏大餐。
小蕉还在等着撤下来的盘子,那菜她本来是做给大家吃的,谁知上菜的人端错了盘子,端给了七少爷。小蕉还想着去追,常师傅却说,兴许主子能喜欢。小蕉很忐忑,她知道小篱很上进后,就让自己处处小心,不能拖他的后腿,给他惹麻烦。
其它的菜盘全撤回来了,有的都没怎么动,下人们就围上去吃。唯独小蕉的那一盘没见到。小蕉急得拉住了七少爷身边的一个人问,那人一脸懵,完全不知小蕉说得她的菜是谁的菜。
小篱吃完了周妈的一个包子,看不下去,上前拉开了小蕉的手。幸好李赞已经走了。
小蕉在小篱耳边说了说这事,小篱吃得这包子有点咸,先去找了碗水喝,回来对他姐说,别大惊小怪的,没人举报你。小蕉略安了安心。
小篱回马厩时,绕过花池子,看见七少爷闲散散地倚在栏杆上,举着一只盘底子在喂鱼。
他想,隔这么远,七爷应该没注意,不用请安了,就溜了吧。两腿还没撒开,近侍就拧住了小篱的耳朵。
你怎么阴魂不散呢?小篱疼得口不择言。近侍手上的劲更加了一把。小篱改了风向,大哥,轻点。我这可是招财耳。
七少爷,小篱疼得大叫,他是真疼,近侍吓得先松了手。
七少爷把盘子搁下,近侍把湿毛巾递给他擦手。你最近的胆子小了不少,近侍看了小篱一眼,回主子说,这孩子心眼多。七少爷把毛巾扔回托盘,跃过栏杆,坐回凉亭里。
这鱼儿的命真好,小篱趴到栏杆上往池里看看说。
耳朵红了。七少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