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城从来只讲利益,到这里来的,除了买家卖家,就是商品。”
青面獠牙恶鬼面具,完全遮掩去男子的容貌,只从他漫不经心的语调中,感受到几分的戏弄与慵懒:“不知道各位豪杰,担当的是什么角色?”
“你!”
身为燧烬门门中长老,脾气火爆一些的约莫少受过这样的轻视,更何况地城城主虽传说深不可测,但行事腌臜污秽,被这样一个得志小人轻视,多少有些不忿。
“那便按阁下的规矩,”清冷的女声犹如一冽寒泉将躁动覆灭,燧人曦独坐于袅绕茶烟中,阑窗映月潭,虚实不清,“城主意在何物,不妨直说。”
幽藏于暗的眼表露出一种夺目的亮色,是棋逢对手的跃跃欲试,柬令裸露在外的下脸部展颜一笑,带有一种商人的精明与狡诈:“就看那个男孩在少主心中,值得多少代价了。”
模棱两可之中,分明是暗抬出价,实在让人心中气得痒痒。
“你干脆说个价钱得了,磨磨唧唧……”
底下有人咬牙切齿地出言嘲讽,很快又在燧人曦清凉的目光注视下焉了声,撇过头,不死心地自言自语道:“像个扭扭捏捏的大……”
“闭嘴。”
坐在旁边的张前辈开口小声地训斥了一句:“给老子安分点,没到你说话,你就像块石头一样安静呆着!”
妈的,这倒霉孩子……
“哼……”
张湘正值叛逆期,时刻想同父亲对着干,却还是难得听话地安静下来,没给少主添乱。
“看起来我们之间存在一些误解,”柬令很好地调和气氛道:“不如诸位同我走一趟,也许在精彩的剧场表演中各位的态度会有所改变。”
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人就在柬令的手里,况燧人曦没有发话,底下的人也作默认态度,顺着一条宽敞的栈道进入了一幢巨大的白色整砖铺造的圆形建筑。
纯白色的装潢让这座五层高的露天圆形剧场与阴暗诡异的地城格格不入,众人座置在三层的中间区域,低头便可望见陆续有人从南侧的大门进入。
“他们手里……”
是什么东西?
不觉间,张湘依旧按捺不住好奇心,小声嘀咕道。
坐在首座的男人似乎听到了他的疑问,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回答道:“入场券。”
转头吩咐侍从道:“既然客人感兴趣,便去库房去一些品相好的来,权当是解闷的小玩意。”
“是。”
面无血色的奴仆躬身跪礼缓缓退开,裸露在外的左手手指整整齐齐被切断了三根,只余下拇指和食指,整只手掌空荡荡的,有些诡异的视感。
山雾裹挟的一丝丝凉意袭上张湘的脊部,冷不丁打了个哆嗦,但观望到自家少主面不改色的镇定模样又不想落了下风,立马摆出一副淡定自若的模样。
“话说起来,这圆形剧场乃是我耗费大量物力财力,历时三百日整的得意之作。”
柬令侧过头,眼神深邃地凝视着旁座的女子,自顾自地说起来,好像在和自己的故交好友分享着心得:“我最爱纯白的颜色,剔透,干净……”
“不过它太容易被弄脏了,”男人低头自嘲地笑笑,好像为自己的执着和不屈而叹息:“要用纯白色的浆液去覆盖那些被污染的地方,非常耗时间,以至于圆形剧场的开放时间只能是每月一次。”
“不在乎利益,我只是可惜这般美丽优雅的艺术品不能被更多的人知道……”
他确有其事地叹息一声,做足真诚的模样向燧人曦说道:“今日请少主莅临此地,也是为了这一番私心罢了。”
一番话听得人云里雾里,实在难以捉摸这位城主的意思,青鬼面具更掩饰去他的表情,不知出的是什么招。
不擅长文字游戏的大老粗们愣是张了张嘴,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湿寒的风雾沁入皮肤,难以觉察的腥气恍若从白色砖瓦内透出宛如幽灵一般游荡徘徊于此座圆形建筑之中。
燧人曦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清明犀利,足以穿透凡俗所有的伪装与掩饰,辨明万物的本质,她秉持着冷清疏离的姿态,只简单道谢:“多谢。”
像极那高高在上的神明,对这些暗藏私心的献媚讨好置若敝履,仿佛你身份低微,奋进全力都无法与之并肩,这样简单的一句道谢和一个平淡无波的眼神,都是对方给你那跳梁小丑一样的劣质表演的回应而已。
就像施舍一般。
瞬间戳刺着柬令的自尊心,那狂妄与嗜血的性格掩饰的自卑敏感好像瞬间被这个女人看穿,让他觉得愤怒和无所遁形。
那些被刻意封存的儿时记忆又重新冲击他的神经,带着极其危险的溃灭性,让他再一次体会那种屈辱和无助。
“主人……”
失焦的血红瞳孔明明回过神看见跪在前方的奴仆,柬令忽然拉扯着脸部的肌肉笑开,眼中的暴戾却丝毫不减:“你做的很好,赏。”
灰衣奴仆瞬间僵住,眼中仅存的一丝神采迅速黯淡下去,真真如一个死人般,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伏地跪谢道:“谢主人……”
外人不明就里,只有地城的侍卫上前将那名瘦弱的奴仆拖了下去——
在地城,只有执行和遵从,而最底层的奴隶,只有在犯错的时候,会得到主人的“赏赐”——
成为圆形剧场的角斗士,如果能够在角斗中活下来,就获得离开地城的自由。
足足有九百头猛兽在斗兽表演中被残忍杀死,两千名奴隶和卖入地城的“货物”死在角斗场上,浓烈的血腥味、畏惧流出的尿骚味贯彻长空,地上的白色石砖吸收过多的鲜血变成了诡异的赤红色,却又一层层由白色的浆料填补覆盖。
近些年,女奴隶的表演作为新奇的表演开胃菜成为“客人们”的最爱,看着女奴隶一丝不挂的拿着武器在生存斗争面前瑟瑟发抖,那些变态心理就莫名兴奋。
同时,剧场的门票也是别出心裁——
是用经过精心敲打磨制的骨头制成的,取自奴隶左手的后三只手指,由形状和成色区分客人的层次和等级,以对应他们在剧场中所坐的位置。
“艹,什么鬼东西!”
原本心生好奇的张湘打开奴隶端发的锦盒看了一眼,立马被那一小截人骨吓得够呛,冷汗嗖嗖地冒,背部紧紧贴在座椅上,离那个盒子远远的。
其他人也被恶心得不行,一脸厌弃,恨不得马上离开这个邪门的鬼地方。
燧人曦从此至终不曾分予那个奢华精致的锦盒一个眼神,她目光沉沉地扫过柬令稍显戏谑得意的脸,道:“城主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这样的礼物,恕我们难以笑纳。”
“无妨。”
柬令无辜地笑了笑,“礼物乃是我一番心意,但若是少主不喜,我也不好强求。只好请少主与我一同欣赏角斗表演了,以免柬某作为主人家,自觉招待不周啊。”
圆形剧场内共设有六十四个拱门,而其中五十个拱门是供观众入场观看的,有十个是供角斗士和野兽入场的,至于最后四个拱门用来给斗兽场上的角斗士和野兽收尸。
剧场的核心是十二部升降梯,由三百个臂力出众的壮汉用人力和平衡锤操作,快速把野兽、舞台布景和角斗士运送到角斗场的中央进行厮杀,也称“死亡通道”。
升降机连接斗兽场的露天舞台和地下隧道,地下隧道长近千米,宽度却只有仅仅八尺。
饥饿难耐的野兽被放出铁笼,在隧道中向前驱赶,进入升降梯中的笼子里,后被提了上地面。
惊魂未定又饥肠辘辘的猛兽与一心生存活命的角斗士疯狂地厮杀,来为这场变态的狂欢助兴。
只不过,但凡有人看上了场内任何一个“货品”,都可以与各层的场务沟通价格,促成买卖后,被选中的“货品”将由升降梯送入安全区,得以保全性命。
“吼——”
嘶哑的兽吼陆续从升降梯处传来,观众席已经隐隐约约响起欢呼声。
而北面专门运送活人的升降梯也慢慢沉了下去,带着观众火热的期待,将角斗士逐个运送到地面。
三男二女,原属地城的奴隶和卖入地城的自由人皆有,无不是紧紧握住手中选择的武器,瑟瑟发抖地站在眼冒绿光的野兽对面。
“还有一个呢?!”
“妈的,升降梯坏了吗!”
观众席明显开始对最后一部迟迟未升起的升降梯心存不满,正当所有人以为升降梯出了故障的时候,一个年轻男子的身影逐渐出现在他们眼前。
与柔弱可怜的其他角斗士不一样,他身姿挺拔,容貌糅合了九州大陆和苗疆的特点,俊俏非常。
很快有人向场务询问他的价格,收到的回复统一为“非卖品”,纵然有某些客人有钱有势,也不敢在地城惹是生非,只好讪讪作罢。
“那,那是!”
张长老激动地站起来,神色震惊不已,道:“那是毕小少爷,他是毕近云!”
作者的话:灵感来自于罗马斗兽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