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
晏邦不分出席场合,总是穿着一身的黑色衣裳。即便是亲妹妹的册封大典,也依然我行我素这身打扮,因此这成了晏邦特有的标志。他此刻正坐在「灵阁楼」最雅致的包厢内,屏气凝神翻阅着钱贯天给他的帐册。每翻一页,他就笑得越开心。
「这一季的成果甚是丰硕啊,钱老板。」晏邦顺了顺脸上的胡须。
「多谢王爷夸赏。」钱贯天搓着手。「明日钱某会差人将利钱送过去。王爷大可放心,钱某一定不着痕迹完成这件事,一毛不差地送到晏府。」
「钱老板的办事效率本王还不知道吗?倒是本王委托你与尹奎尧联系得怎样啦?」
「信已经交到尹巡抚手上,他只说给他考虑七日再回覆王爷。」
「真是不爽快。」晏邦小酌一口茶汤。「我还以为,尹奎尧会因为多年前皇上曾停止赈灾山东一事而毫不犹豫点头答应本王哩。」
「毕竟尹巡抚是个正人君子性格,要煽动他是需要一段时间的,况且王爷要他做的事不简单哪!还请王爷对他多花点心思。」
晏邦不怀好意笑了笑。
钱贯天提起一只造型典雅的铁壶替晏邦倒茶之际,外头传来一阵悦耳的筝乐,时而委婉连绵,又忽然高荡起伏。钱贯天不自觉竖耳细听,连晏邦也沉静不语。
「不愧是灵阁楼,表演者的素质都如此的好。」
「是不差。」晏邦又喝了一口茶。
「来人哪,」钱贯天对着门外喊,立刻就有小厮拉开装饰精致的隔扇探头进来。「是谁在楼下弹奏?」
「回钱老板,是甄缨姑娘。」小厮恭敬答。
「竟然是甄姑娘!待会结束快请她上来。」钱贯天急忙道。
「这位妓女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让咱们钱老板如此上心?」
「王爷不知道甄缨姑娘?她可是红遍京城的筝女呀。前些时日才替皇后娘娘祝寿不是吗?那时钱某还想要她多表演几日还约不到呢。」
晏邦揉揉脑袋。他向来不擅长记这种枝微末节的事情,也感到些许烦躁,不太想见到其他外人。但钱贯天也是出了名的锺爱丝竹,泼这位得力助手的冷水对自己没什麽好处。最後才敷衍道:「好像有这回事。」
片刻,隔扇传来敲击声,小厮引领甄缨走进钱贯天与晏邦的包厢内。
晏邦抬头瞧了一眼,见这名筝女不似其他妓女打扮俗艳,反倒是一身朴素的衣装,整个人看起来优雅舒适。
甄缨朝晏邦嫣然一笑,欠身行礼道:「冒昧打扰钱老板与大人餐叙。听说钱老板在这,甄缨忍不住就上来打招呼了。好几日不见,甄缨想念您啦!」
晏邦见钱贯天乐得心花怒放。
「甄缨,快来见过晏王爷。」钱贯天介绍两人互相认识。
「原来是晏郡王,甄缨已久仰王爷多时。」
「你哪里人啊?在京城多久了?」晏邦吃起东西。
「甄缨出生京城郊外,自小贫贱,背景不足挂齿。只是幸运练得这身才艺,才足以餬口过下去。」
「王爷,您刚自己也亲耳听见啦!甄缨姑娘的手艺超凡,您可以让她到府上替您助兴几曲。什麽样的曲风甄姑娘都在行,听了包您一整天心情很好哪。」
晏邦抬头瞧了眼兴致勃勃的钱贯天,没有回答。
「能为晏王爷演奏,是甄缨的荣幸。」甄缨欠身,语气显得诚恳。但晏邦不想让没有利用价值的外人接近自己。
「不必,本王不喜欢音乐,况且以前跟皇上每日在宫中听那些宫廷乐师无病呻吟,听到都快烦死了。」晏邦说着,不自觉想起那恨铁不成钢的儿子。
甄缨面不改色回:「甄缨明白了。若改日王爷想召唤甄缨,必定随传随到。」
*
拿了演出酬劳,谢过灵阁楼掌柜为她安排这场演出,踏出门槛後秦筝音才真正的松了口气。她面对熙来攘往的人群想了一会,然後转身弯进小巷弄,果然见项豫站在那里。她小跑步过去。
「失败啦,项豫哥哥,我没机会接近晏王爷。亏我还特地打扮了朴素点好迎合他的喜好哩。」秦筝音用轻松俏皮语气道,但下一刻忍不住脸垮下来。
项豫摸摸她的头,温和道:「没受委屈吧?」
秦筝音眨眨眼,笑得很开心。「想委屈我没那麽容易。话说回来,如果晏王爷不好接近,不如去找其他那日晚宴也在场的大官吧?」
项豫叹了口气。「皇上那日所说的名单里,只剩下晏邦可以追了。其他不是已死,就是告老还乡回到云南或四川,我们不可能跑到那里去找人。还有一位桂弘慈,没人知道他的下落,不知是否还在京城。所以现在我们要竭尽可能的去接近晏邦。」
秦筝音闻言收起笑容,脸色凝重严肃。项豫反倒微笑:「山路不通,就走水路吧。」
「项豫哥哥打算怎麽做?」秦筝音语气担忧。
「夜闯王府突袭晏邦,要他从实招供当日情形。」
*
深夜的京城一片寂静,家家户户几乎是闭门歇息,唯有晏王府门前还有人群聚集交谈,那些是晏府仆人在进行一日的收尾工作,没有人察觉王府对面的树上藏了一个男人。
项豫一身黑衣隐藏在树叶之中,心中默默估算着这会差不多是仆人们要结束工作的时候,果然人群一哄而散,王府大门关了起来。
这棵树很高,视野很好,可以俯视半个晏王府,且可清楚看见里面人们的行动。项豫嘴角轻勾起微笑,摸了摸衣服中的小刀。如果顺利,他就能趁着晏邦入睡之际拿小刀抵住他喉咙,威胁他从实道来。
他轻巧落地,才刚稳住身子,就听见一股低沉而有磁性的嗓音道:「在下要是为晏王爷,就会命人把这棵树给砍掉。」
眼前男子模样因夜色而不清,但他身材高挑,穿着打扮像是书生。他手执一把扇子,轻轻搧着。
「你是谁?晏王府的人?」
「在下不过是住这附近的平民百姓。」他语气一派轻松道。
项豫冷不防地猛然出手攻击,被书生千钧一发之际闪过。他毫不留情进攻,与书生打了起来。
「嗳,难道咱俩不能坐下好好谈,非要比手画脚不可吗?」书生一面接招一面淡定道。
书生武功底子厚实,一时间难以攻下。被拖延时辰的项豫心急了起来,但他越心急,书生就越是游刃有余。一个闪神,书生将自己的双手牢牢扣住。
「承让了。」书生嘴角微笑着,眼神深深地凝视项豫。「公子功夫好,可惜太急躁,无法成大事。」
书生语音刚落的那一刹那,项豫察觉到他的气息乱了一拍、露出破绽,他以一个掩耳不及迅雷的速度,将书生的手扣在他自己的後腰并压倒在地。
「报上名来!」
「哈哈哈哈!绝!这真够绝!」书生趴在地大笑。他转过头看着项豫:「在下萧然,身无功名,唯好弹琴吟诗。项公子,久仰大名。萧然看过您与甄缨姑娘演出多次,仰慕已久。有公子的点缀,让甄缨姑娘的乐曲更加出色。」
项豫愣怔地看着那名叫萧然的男子,没发觉自己松开了他。萧然顺势推开项豫迳自站起,并拍去沾染在直裰上的灰尘。
「请原谅萧然好奇,不过项公子究竟因何缘故要闯入晏王府呢?」
项豫立刻恢复戒备。「干你何事?」
萧然又笑了笑。隐晦的光线中项豫这才发现他长得清秀俊美,又透漏着一股贵气,是标准的京城年轻女子仰慕的类型。
「萧然是好意劝公子收手,因为王府里的戒备比项公子在树上看到的还要森严。如果公子目标是晏王爷,今晚注定是要扑空了,听说他这几日都夜宿宫中。」
项豫冷笑一声。从小到大他闯入过各式各样的宅院,这点戒备对他来说没什麽。「你不是晏王府的人,为何如此清楚他们的事情?」
「萧然溜进去偷东西很多次啊!也经常躲在那上面。」萧然调皮道,手中扇子朝项豫後方大树比划。
项豫觉得萧然从报自己身世开始就没有完全说实话。但既然被发现躲在树上,且身分也曝了光,是无法闯进晏王府了。他转身,准备离去。
「若公子想要找晏王爷,萧然能够帮忙,让你们直接见面坐下对谈,不需大费周章闯进去。」
项豫停住脚步,回过头。
「当然有附带条件。」萧然神秘地笑笑,「过几日附近有间小酒馆准备开张营业,会安排些表演场子,届时请让萧然与甄姑娘同台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