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出来的血看起来……渐渐止住了……是吗?」王院长站在张主任身後纠结着神情,不甚确定地问,还转头望了姚典娜一眼。
「嗯,现在血压多少?」张主任点点头,尽管视觉已有些疲累,仍继续专注埋首在血泊大洞。
「98/60」麻醉师盯着重新跳出的血压数字,微微拉起嘴角。
姚典娜双手摀住脸庞,不敢哭出半声,也止不住眼角决堤的滂沱大雨。
「好,就这样继续,先把血压拉到110,再把输血的速度调回来一秒一滴。」张主任长呼一声。
滚滚汹涌逐渐停止,鲜红的纱布一片一片从洞口扔出、清点,将近五公分长的左上腹切口,终於在张主任的细心缝合下牢密地关闭。左手臂伤及肌腱,也唤来骨科江医师协助缝妥,打上石膏。
旁徨忐忑一路紧紧跟随,从恢复室再到加护病房,看着杜鑫评心脉血压稍稳,呼吸和缓宛如宁静地沉睡着,姚典娜才交托了当班的护理师看照,驱车前往车站。
她在电话中请杜妈妈搭上火车到最南一站,由医院前往的路程尚须一个多小时。到达车站的时候,杜妈妈早已在前檐下引领而望。
「鑫评现在怎样了?他还好吗?没事吧?」姚典娜一下车,杜妈妈即提着行里匆匆奔来,漩然欲泣垂着眼,紧紧抓住她的手。
一个母亲对子女安危的牵挂,姚典娜虽未能有机会亲身体会,但也能由衷理解。
「杜妈妈你别担心,他现在心跳血压都稳定下来了,就等他自己醒过来,我们赶快先上车吧。」
这是她第几次和杜妈妈面对面说话?大概屈指便可数得出来吧!
自从杜爸爸肝癌住院那时首次见面,杜妈妈私下对她说:「我并没有阻止你和鑫评交往,我只是想提醒你,你们的未来还很长,以後感情会怎样变化,谁也不知道。鑫评……同样也没有办法给你甚麽样的承诺。」她就没再主动与这长辈多说一句话。
言语里隐含的不友善,让她筑起一层又一层自我保护的高墙。她可能有一半的机率不孕,而杜鑫评身为家中独子,就算医学生殖技术再发达,这都是无法抹去的事实。
但传宗接代是否是女人这辈子避不掉的责任?她不认同。两人只是单纯为了相爱在一起,难道不成吗?上一代对婚姻、对女人的迷失,没有理由套在下一代身上,是吧!
只是,这长辈是男人最亲的家人,她没有丝毫反驳的余地。於是,那个自尊高傲的自己,宁愿选择缄口,沉默以示抗议。
但此时,她又是那个躺在加护病房昏迷未醒的男人和她母亲之间唯一的联系,男人陷入生命危急更是因她而起,面对他的母亲,她的心里只剩挥之不去的歉意。
红色小福斯一路驶入往南的沿海公路,她在心里忖度了许久,才赧然开口,「对不起,其实……都是因为我……我的一位病人情绪不太稳,我不知道她带了刀子,又刚好……鑫评来找我……对不起……」眼底的酸涩,燻红了湿润的双眼。
杜妈妈也似踌躇了好些时间,「我知道不是你的错。鑫评的个性我太了解了,只要是他想做的事,谁也拦不住。」温柔而深沉的声音,让姚典娜心里一怔。
「谢谢你通知我来,希望……鑫评能平安无事。」杜妈妈看着她,微凝的眉头透出一丝笑意,却包含她从来都不敢想像的真诚。
「那时候他去了无国界,我只要看到相关的国际新闻就一直提心吊胆,怕万一发生甚麽状况,连最後一面都见不到。虽然现在也有点儿远,但至少,坐个车还是可以看得到人,是吧?」
身边与她毫无血缘关系的女人,说出的每个字句,似乎都敲在她的心坎上。
不同的身份,却同样地牵挂着同一个男人。同样的焦急、同样的体会,心中某一片牵动的情感,是那样吻合地重叠着,她到此时才蓦然惊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