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村修造从小就是调皮的小孩子,对任何事物都保持着好奇心,喜欢玩耍和调皮捣蛋,总是带着一帮小尾巴到处跑来跑去,是地方上小朋友心中的孩子王。
他第一次见到二叔一家人是在他小学一年级,那天有下小雪,旁边有个小女孩从二婶身侧边微微探出头,她的发色和自己一样,用毛茸茸的发饰绑着两个像昨天吃的小圆丸子般的发型,圆鼓鼓的脸颊埋在黑色围巾中,显出小女孩特别白皙,身上还裹着白色厚棉外套,看起来有点圆滚滚的。男孩思考了下,他觉得这个堂妹很像前阵子他去看的动物园中的熊猫,恩,一样肥肥软软的,一定很好捏。
「来,糖糖,这是哥哥喔,和哥哥打个招呼。」二婶微微向旁边移动,露出躲在後面的堂妹,将她揽到前面温柔的说。
「哥哥……,初次见面,我是糖糖。」小女孩声若细丝,并微微向虹村修造鞠躬,然後又害羞跑回二婶身後。
「修造,能不能帮婶婶照顾妹妹呢?」二婶很温柔得蹲下来和那个像个小大人般站着的虹村修造说,男孩还是第一次被大人这麽温柔对待,他是从小到大被母亲拧着耳朵长大的熊孩子,对於温柔女性的请求,他是微红着耳尖乖巧点头。
身为哥哥的虹村修造被大人托付照顾这个白玉团子的妹妹,他抓住妹妹的小小的手,才确实感受到自己是哥哥的自满感,照顾妹妹的任务,他一定会好好完成。
他们坐在玩具房内,妹妹的大眼瞪哥哥的小眼,相对无言,最後是虹村修造终於受不了眨眨刚刚半秒都没眨的眼睛,率先打破沉默,「恩……,堂妹你要玩甚麽游戏阿?」他有点苦恼抓抓後脑勺。
虹村修造家里成员除了父母和虹村修造自己外,他还有个出生才三岁的双胞胎弟妹,所以一个新手兄长还不太清楚照顾弟弟妹妹究竟要做甚麽。
穿着一条萝莉塔风小裙子的虹村里绘疑惑得歪头看向堂哥,「刚刚不是在比不能先眨眼睛的游戏了吗?不玩了吗?」
「……。」难怪刚刚堂妹一动也不动一直看他,虹村修造不由有点想笑,他的堂妹真的好呆,他对面的堂妹突然盯住他身後的某点,顺着向後看,然後他看见堂妹直勾勾望着柜子上的机器人,那是他这次考试第一名的奖励。
虹村修造觉得自家堂妹很有眼光,一眼就看出他最喜欢的玩具,他起身拿起那只机器人放到自己面前,半是炫耀般得说,「看!这是我考试得来的奖品喔!」
堂妹眼里充满的崇拜让虹村修造很是受用,他拿起机器人继续说起机器人的名字、机器人的技能、怎麽变身等等,语气那是骄傲得不得了。
等哥哥虹村修造讲累也玩腻时,虹村里绘才小心翼翼得问,「……那哥哥……糖糖可以、借玩哥哥的、机器人吗?」
虹村修造其实有点犹豫,要是堂妹玩坏他的玩具怎麽办,不过他想想毕竟自己是哥哥怎麽可以这麽小气,而且堂妹是女生,动作应该会小心轻柔一点吧,他一咬牙心一横,「那我的法兰克斯借你吧!」
小女孩很开心接过机器人,学哥哥方才玩机器人般搬动它的手臂,一旁的哥哥小心疼得嚷嚷,「里绘表妹你轻点阿,法兰克斯可是我的心头爱,不要把它弄坏了阿!」
虹村里绘以为这是哥哥不愿意借自己玩具玩,她有点小委屈,眼泪在眼眶打转,咬着下唇几秒才开口,「既然是哥哥喜欢的玩具,糖糖就不玩了,免得糖糖不小心用坏了。」说到後面,小女孩还有点哽咽,她也将机器人推还给哥哥。
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虹村修造很惊慌失措,他居然把堂妹弄哭了,要是被自家妈妈知道了又要揍他一顿,而且他也不愿意温柔的婶婶对他露出失望的表情。
「等等阿你你你别哭阿!」堂妹豆大的眼泪滴下来时,虹村修造手忙脚乱找卫生纸,他拿着卫生纸有些粗鲁得擦拭对方的眼泪,「我……我我不是怕你用坏阿,那个、那个……我是怕你不会玩法兰克斯,大不了我教你法兰可斯要怎麽玩嘛!」
满脸泪痕,抽抽搭搭擤鼻子的小女孩闻言才破涕微笑,看到堂妹笑起来,虹村修造才松了一口气。
虽然有些小插曲,但好歹两个孩子之後就这麽和睦开心一起玩着机器人。
大人们看两个孩子玩得很欢乐,之後也放心让虹村修造带着小里绘一起玩,而虹村修造之後也的确尽责照顾堂妹,也介绍自己的小伙伴给堂妹认识、一起玩耍。
到了虹村修造小学四年级时,他听到同班女生说起自己的堂妹,她们嘲笑起她们不喜欢的人,也顺带批评了各年级的人,包括他的堂妹,虹村修造当下是直接臭骂那群女生一顿,女生们轻颤一下後冷哼一声,「神经病。」齐齐转头离开。
一而再,再而三,虹村修造一直听到堂妹不好的传闻,他对於堂妹的态度开始有了不耐烦,甚至认为堂妹带给他耻辱。
同侪对於青少年的影响是非常大的,同侪的言行举止、衣着、思想都有可能改变一个人,尤其是虹村修造这麽早熟早慧的孩子,更是容易对同侪的想法而改变自己的价值观,现在的虹村修造已经忘记当年自己发誓做个好哥哥的誓言。
疏远自己的堂妹、冷酷面对自己的堂妹,当初能和乐玩耍的兄妹如今形同陌路。
这是他第一次的离开。
虹村里绘似乎也明白了哥哥的态度,不再随便和哥哥打招呼,不再随便跟在哥哥後面,即使不懂哥哥为甚麽变得好像不太喜欢自己,不过在自己心里哥哥还是那个手忙脚乱帮她擦眼泪的哥哥,她是不会随便讨厌哥哥的。
虹村修造四、五年级时终於迎来叛逆期,学会跟自己的兄弟跑去游乐场玩,学会跟自己的兄弟恶整各个他们不喜欢的人,学会跟自己的兄弟骑着偷来的机车兜风,各式各样叛逆不羁的事情他几乎都做了遍。
他很喜欢做这些事,因为虹村修造觉得这样他是自由不受束缚的。他曾经骑车经过他的堂妹虹村里绘,但是现今他吝啬得不想看见这个堂妹,他就这麽冷淡得离开了,所以他错过了虹村里绘的求救眼光。
这是他第二次的离开。
虹村修造不知道他错过甚麽,他现在只知道如何让自己快乐,沉迷自己创造的飘然愉悦兴奋任性无畏的毒窟。
他完全没发现,最初即使哥哥不喜欢自己,但是还是会偷偷摸摸跟着哥哥,假装偶遇的堂妹从他的世界中消失了,像是变成两条平行线互相奔驰没有交集。
这天虹村修造骑着自动摩托车在街上兜风,现在他是个身高已经一百七十几的少年,不太会被注意到这是一个仅仅十一岁的孩子,当他在红绿灯停下时,他听到一旁提着菜篮的妈妈们七嘴八舌谈论着这条路前面好像有车祸。
「刚刚那车祸现场真的快吓死我了!」
「唉,也是可怜,那台车上好像是对母女,啧啧,真是作孽。」
没等妈妈们讨论完车祸,绿灯亮起,虹村修造仍是向前骑车,虽然他闲来无事得随意选择路线骑,不过他并不打算因为一场车祸改变自己的方向。
虹村修造远远就看见警车和被包围相撞的车祸现场,他这样坦荡荡得要准备骑过这群人,不知道为甚麽,他突然减慢机车速度,转头看向车祸现场。
四周的人都在走动说话,就只有那麽一个人静止伫立在那,宛如被按下暂停键。站在白色轿车旁边的浑身是血迹的女孩,披散着凌乱的头发,僵直死盯一旁急救伤患的医护人员。
「虹村里绘?!」即使自己再怎麽无视自家堂妹,对於这种事故还视而不见就太过火了。虹村修造忘记了自己是怎麽厌恶少女的事,他大脑如今剩一片空白,他只记得他的堂妹一身血迹站在事故现场。
虹村修造火速将自动机车塞在路边堆里面,却在跑向堂妹时被员警拦了下来。
「同学,这里不准进。」警察皱眉拦住这个冒失鬼。
「警察先生,那个女生是我堂妹!」虹村修造直视那个他曾经抛下的少女,他也不懂讨厌少女的自己究竟为甚麽现在心慌意乱得不管不顾。
「不行,非相关人员不得进入。」秉公处理所有案件,警察冷酷对着面前慌张的少年。
「啧!」少年苦苦思索能进入的方法,很快得他想出个方法,他双手圈个圆形圈在唇边,用力大吼,「虹村里绘!看我!」
少女仍如塑雕木然站着,他又一声大吼,「糖糖!看我!」虹村里绘身体一颤。
那个小名像是关键钥匙般重新启动虹村里绘当机的脑袋,她僵硬得如机器人一顿一顿转头看向少年,她苍白的唇微张,「哥……哥?」
少年俐落从员警身边窜到少女旁边,他看到虹村里绘瞳中的不可置信与突然漫出眼眶的眼泪,虹村修造满心复杂得吐出一口长气,将她的头死死圈在自己的胸口,宛如对着这个伤痕累累的少女忏悔般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哥哥来晚了……。」
水渍在少年的棉制衣服上安静渲染开来。
虹村修造哄妹妹做完笔录後,也从员警口中得知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肇事者是个刚刚失业没多久的中年男子,因为酒醉驾驶,导致没注意到红绿灯的变换,在红灯时加速行驶,而这麽撞上因绿灯行驶的虹村母女,双方撞击力道都太大,肇事者的车子是直接撞上驾驶座的虹村夫人,虹村夫人当场死亡,而肇事者却只有轻伤,而副驾驶座的虹村里绘只有碎玻璃划过的伤痕,这场车祸一人死亡、两人轻伤。
他微扭头看着死命抓着自己後腰的堂妹。很是不凑巧,虹村修造的二叔因公事出差,无法今晚就赶回东京,但心灵受到极大创伤的堂妹很不适合让她一个人单独在家,虹村修造决定先把堂妹先带回家。
基於方才虹村里绘受到惊吓,虹村修造不打算骑车载她回家,所以他们只能一起徒步行走回少年的家,不过还好路程只有短短十五分钟,他们很快就到虹村修造家门口。
虹村修造的母亲很疑惑,她家儿子突然带着没有自家妯娌陪同的堂妹回家,不过她也没说甚麽,只是很热情让虹村里绘进家门,只是这个少女一反常态任性抱着哥哥的手臂死命得不愿放下,虹村修造则是用了十二分的耐心轻哄妹妹,让她乖巧在沙发上吃点心,而自己拉母亲的手到一边,轻声说出方才的车祸,虹村修造的母亲听完整件事故後,望向虹村里绘的眼中透露同情与怜爱。
等虹村修造的父亲回家後,两个大家长商讨一番决定让虹村里绘先在他们家中住一晚,原先是想让虹村修造的母亲与虹村里绘住同间房间,但失恃的少女却是不愿意与哥哥分开,他们最後还是让虹村里绘住进兄长的房间。
虹村修造仰躺在床上,单手环住像无尾熊般四肢缠住自己的堂妹,少女已经沉沉睡去,可是他却睡不着,他的脑中不断回放着当时虹村里绘浑身血迹木然的模样,最後他想着想着也睡着了。
梦境里飘散着小雪,他又梦见当年见到虹村里绘的那天,害羞的她与那个温婉的二婶的样子有些模糊,他看见幼小的自己牵住妹妹的手,虹村修造泛起苦笑,要是那个小一的自己知道之後的自己这样无情对待妹妹应该是会狠狠揍他一顿吧。
之後梦中上演他们小时候慢慢长大的事,好的坏的开心的难过的都有,虹村修造看着看着也突然不懂自己怎麽就鬼迷心窍得厌恶堂妹,明明他很喜欢这个软萌的妹妹……。
场景忽地宛如被虚化,如一缕轻烟消失不见,在下午就抢救无果去世的二婶温婉明媚浅笑的出现在他面前,虹村修造羞愧得低下头瞧自己的脚尖,女人轻笑将手摆到少年头顶上狠狠揉一把,他骤然抬起头瞪大眼看向自家二婶。
「修造,二婶从没怪过你。」只那麽一句,虹村修造有想哭的冲动。
说到底,再怎麽叛逆不羁的早慧少年其实也不过是十一岁做错事的孩子而已。
「修造,能不能帮婶婶照顾妹妹呢?」和当年一模一样句子,二婶笑靥如花。
虹村修造拧眉攥紧拳头,犹犹豫豫开口,「可是……,我不是……一个好哥哥。」
女人轻柔将他的拳头摊开握住,「不对喔,现在的你可以成为一个最好最棒的哥哥。」因为你真的懂了作为哥哥的定义,曾经走错路,所以才能明白这份亲情有多珍贵。
「所以,修造,帮婶婶照顾妹妹好吗?」
虹村修造牵着一旁叽叽喳喳的妹妹,面上有些恍然,因为聊天对象突然失去和自己谈论意愿的虹村里绘抬头看向哥哥,「哥哥你是在想其他的妹子吗?怎麽就这麽发呆起来了阿。」
「没有没有,我只是在想等等晚餐吃甚麽好,糖糖有想吃甚麽吗?」男生的手稍微握紧妹妹的手。
「我没有甚麽想吃的欸,当然,我看哥哥吃饭也是可以的。」虹村里绘晃荡起两人交握的手。
「绝对不行喔,顶多你剩下的食物哥哥能帮你解决。」虹村修造微微侧身,另手拍拍妹妹的头。
「那我们去吃哥哥最喜欢的炒饭好了,走起!」虹村里绘元气饱满举起手大喊。
虹村修造想,也许今年冬天他可以翻出二婶之前送自己的手工毛线帽了,刚好能和这次妹妹送的毛线围脖搭配。
两兄妹的影子在背後拉得长长的,交握处紧紧连接在一起,彷佛要走到永远,当然这并不是痴梦,他们之後也一定会这样这麽这麽紧密的一起走下去。
毕竟他们是血浓於水的兄妹阿。
而我再也不会放开你的手,再也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