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室药香缭绕至尽,床上女子按着胸口、逸出几声急促的咳嗽,打破了冷凝一时的沉重气息。此刻老大夫亦不再争执於孰是孰非,坐上床边的木凳作一番比先前更为详细的把脉。
半晌,他方叹下一口气,似是自责似是感慨地悠悠道:「这位公子说的不错,确是老夫过於大意诊错症了。可惜即便知晓病因,无奈积劳成疾多时,又无早日根治,方姑娘的病情现下可谓沉疴难起了。」
「这可未必,若是服用长於三生桥底的千年赤葵花,将叶茎磨成粉末,加上研碎的贝苓、乌川芷、白菽,再三碗水熬成一碗,不出三月,药到病除。不过……」见适才死活坚持的老大夫肯诚心承认错误,思葭勃然的怒气方逐渐消褪,眼角仍不时打量离她五步之遥的男子。
听着丝毫无见识过的药材名称,老大夫顿时疑惑不已,却未敢如之前般脱口而出。判错病症已是不可饶恕,莫非自己行医多年,世上真有治好此深重肺病的良方?他虽不比神农氏亲尝百草,也至少翻阅上百册古旧医书,从未见过如此偏方。
「不过?」甫一出口,李穆贤才反应出她将要给的答案,心感後悔。
「她还没死。待油尽灯枯之际再来找我,保证让她来世不受病痛折磨。」
在场的大夫一听,面容如石化般僵硬,来不及消化为何死後才得以救治,便暗自对这位在附近药材店打杂的小姑娘刮目相看。看来以後不可再以貌取人,且自己虽说已到花甲之年,却仍需得在医术上勤加功夫啊。
「咳……大夫你别放在心上,她开玩笑罢了,世间哪有甚麽三生桥啊。」李穆贤向思葭使了眼色,让她别再危言耸听了。
老大夫自知此病已神仙难救,也不往思葭的话上多费心思,将女子浮上青筋的手放下,只捋起下巴的胡子轻轻摇头:「既是如此,老夫便开一些减缓咳嗽的药方,好让方姑娘的肺部不致负担过重,也可延缓病情恶化。」
「有劳张大夫了。」女子虚弱地应了一声,眼皮已沉重地垂下。
告辞了张大夫,南宫魁出了客栈打点马车的事宜。随後,李穆贤便将思葭带入隔壁的厢房,一脸好奇问她为何在烟城的一间药材店工作,莫非犯了错被陆炎赶了出来?
「谁跟你一样一天到晚犯错?我是奉大人之命来照顾你的,结果你的魂魄一出地府就飘远了,我也进不得宫城。幸好这附近一家药材店肯收留我,就帮衬着一边想办法了。」毕竟陆炎在她的魂魄上施了法术,可以凡人的魂体示人。她出了地府之後便不如在下面那般自由,得像凡人般不能来去自如。可近几月的日子虽短暂却也知足,总让她不自觉回想起生前随着师父四处行医的经历。唉,不知何时才能寻到师父呢?
心知思葭说的是那次让鬼童走掉的事,想起在地府被罚的惨痛,李穆贤咂咂嘴不悦道:「我无病无痛,何须你照顾?」先前被击中的胸口已毫无感觉了,就连昏迷前遭江淮刺到的皮肉也结痂不再疼痛,只叹那个曾为她燃亮一方庭院的男子已然逝去,纵使她的心相对初醒时平静了许多,偶尔抚着伤口时仍会泛起一抹难言的淡淡哀伤。
「哼,难说。你先让我跟着,若是见你情况稳定我自会回去覆命。不说这个了,方才与你一齐的男子是谁?」
「他是柳疆派来的使节,来护送我到桐城看一位友人。」
「哦?那你可要小心了,即使他极力屏去自己的气息,可我没看错的话,他并非寻常人,而是……」话未毕,一声突兀的推门声停下了她的警告。
「思葭姑娘若对本人有任何疑问,不妨直接告诉在下,如何?」南宫魁丝毫不认为有何失礼之处,兀自将两袋乾粮放於桌上,於两位女子的对面闲雅地坐了下来。
「罢了,不过是觉得公子气宇轩昂,有感而发而已。」对上南宫魁似笑非笑的眸子,自感此人是万万不可得罪,思葭拿捏好尺度,也不为掩饰的话有如何羞臊,自然地浮上一丝笑意。
於是,在思葭的坚持下,亦加入了李穆贤与南宫魁一行。马车辘辘前行,可幸捷径尚算平坦。为了赶路,他们不作多余耽搁,终於在沐浴夕照的十日後抵达桐城的康王府。
一地残叶尽埋黄土,高大挺立的梅树零落地垂着淡得瞧不出颜色的花苞。深秋转至初冬之际,刮卷而来的清风陡生丝微寒凉,若非久立庭外,还得添上一件衣裳,免得染上风寒而不自知。
穿过蜿蜒的回廊,建於莲塘上的水榭环绕绿波,几只水鸟停於飘浮摆荡的莲叶上,身影随之轻晃,试图摆渡带不走的年华岁月。
李穆贤等人的包袱行李尚摆在马车上,让仆从带去客房。一行数人越过一重又一重的亭台厅堂,终在暝色昏黄前随着婢女恬儿找到了永熙郡主——师长月的闺房。
别说李穆贤从没来过,她回想起与师长月相交的地方基本上不逾越烟城方圆百里。且纵是在此住上半年,还需细细摸索品味此方在康王府的天地。
康王爷本非皇室子弟,冠上王爷名号只因年轻时多年征战大漠,战功累累。听传闻是金戈铁马血骨铮铮,一把缨枪长剑,十步之内催人断魂。先皇有见於康王爷战绩彪炳且为人谦逊,一道黄纸便赏赐他名号及这座府邸。康王府占地之大却予人朴实不沾奢华之感,比之烟城不少纨絝子弟流连青楼、好逸恶劳之为,可见持家与败家的分野由此可知一二。
领路的侍婢恬儿忽的想起甚麽,转过头看了一下他们的着装,怯怯地提醒:「二公主你们最好换上较单薄的衣裳,否则待会便难受了。」
「不用了。」李穆贤淡淡回绝。她并不是怕冷,只是换衣裳便要折返至客房,来回需时也麻烦,若是真有何事,届时脱下外衣便是。
没过一会儿,李穆贤总算明白为何方才恬儿那番建议究竟为何。
甫打开师长月寝室的门扉,满室如慢火烧灼的炽热扑面而来。素色床幔缠着薄纱用钩子挂在两边,床边围了五个如茶壶般大小的火炉。赤红的烈焰缓缓跳动,蒸热了沁凉的空气,高温下烟雾丝丝缕缕地往上飘,外头已然初冬冷色,在房内温暖如春,道是时光逆流回转至炎夏也不为过。
如此闷热的环境下,床上女子竟裹着绣着松花的厚重锦被,额上发丝已被不断渗出的汗水打湿,妖冶松花也深了颜色。她双眸紧闭神情不安嘤咛,距离不远,可他们亦听不清只字片语。
李穆贤拦住了要去关门的恬儿。这种气温还关上门,想蒸熟自己麽?
她轻轻走去,从火炉间隙中穿过,用脚挪了挪开较近的火炉,坐到床侧的凳子,向床上女子唤了一声:「阿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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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支线故事开展咯>.<
个人觉得过程算是挺暖心的,标题可以是“二世情缘”(很贴切就是俗了点),有非人生物出没,要小心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