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不很美,至少比不过山里,比不过他处了几百年的弦北山,但是却很稀奇,很多很多的东西他都没看过,古古怪怪但又很好玩。拿着小纸张,这是他师父一条一条嘱咐他入了人世间该注意的事项。
没错,他在山上待了数百年,他也不是人,他是只──山魈。
在妖山中修炼是他自有知觉以来就一直在做的事,是对与否他不知道,就是跟着大大小小的山魈一起修炼,然後,知道了山底下还有个人世间,自从知道後下山就成为了他唯一的梦想。
然後突然有一天有个「人」莫名奇妙的闯进了弦北山,又莫名奇妙的收了他为徒,更莫名奇妙的事给他娶了个莫名奇妙的名字。
七夜──只因为寻了他七天七夜,幸好没叫七天,那更难听!
人世间的更迭时间计算他不是很清楚,东跑跑西晃晃,根据自身的本能,他闪过一个又一个捉妖人,听说人世间有个南海道人的捉妖人,他和他的子孙都是神乎其技的捉妖人,倘若被遇上就是毫无生路可逃。是个很厉害的捉妖家族。
但幸好的是他目前依旧安然无恙。
只是……
七夜坐在牛车上用力的思考起来,他还记得师傅跟他说过的「有缘人」。下山以来好似已经过了很多时间,可是他都还没有遇见可以一眼就看清他原形的人。那麽……他真的会碰到师父口中说的有缘人吗?
还是……这根本就是师傅唬他的?说到底,师傅说起话来五句总有四句半是假的,不可信的程度实在是太大了。
不过就算如此也不会影响他四处游玩的决心的。问了问,听说有个都是人的大城镇,人世间就是要有很多人才有趣,所以哪里人多他就往哪里去,问了路,他也朝着这座城的方向行去。
牛车慢慢停下,前头赶车的老人回身说道:
「小哥,这就是你说的那座城了,到了!」
光是在城外就已经来来往往很多人,七夜心满意足的跳下车,「老伯!谢谢你!」
老人扬扬手继续驱车离去。
七夜看着这座大城,深深的吁了一口气,眼中洋溢着冒险游乐的光彩!
〥〥〥
「你,在看我吗?」七夜左右张望一下,疑问。
应该──算是吧!她点头。
那麽……「你可以再靠近一点。」
她闻言乖乖地举步向前,与前方之人拉近了距离。
「再近一点。」
是吗?再往前跨出几步,一女一男只相距了一步之遥,两个素不相识的二人就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大眼瞪小眼起来。
两双水亮亮的眼眸相互对望,彼此的瞳孔中倒映着两人的身影。
咳咳……
打断两方间的沉默,其中一人好不容易掉回现实开口。
「嗯──不好意思,可否请问一下,为何,姑娘直盯着在下看呢?」虽然,他向来对自己的容貌皆十分地满意,不论何种化身皆然,尽管下山与人世间接触的时日不多,但是这种被人当怪物的眼神所瞅望着倒是第一回。
而且他感觉的出,这并不是爱慕的眼神。
秉持着『有所不知就该开口询问』,换言之就是要打破沙锅也要问出一些东西来的师父教条下,被人盯的莫名其妙的他,虽没现成的沙锅可供打破,问一下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你……」湛蓝色的水瞳悠悠回转,瞧遍眼前男人从头至脚,「……是妖?」城中挺难得看到这种东西。
「不是的,我是精。」说他是妖未免太降低他的格调,一手环胸一手摩娑着下颔沉吟半晌,思索着要如何向眼前姑娘解说两者间的不同处,澄清世人千百年来的误解──「我……咦?什麽?你说什麽?」
忽然转变的拔高咆哮声引来不少路人的侧目。
「是吗?」这玩意不是都待在山上,跑下山来玩啊?不过如何都与她无关,重新怀抱着满腹的愁肠心酸,挥挥衣袖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他脚一点踏急忙奔至她面前,「你先说清楚,我是谁?」
这家伙有病啊!「你说你是精不是?」才刚说完的话就忘了吗?她没好气的白他一眼。
他抖着手指指向她,「你,看的出来?」
「喔,不小心看到你的原形了。」真丑。所以才会在大街上好奇的多看了他两三眼。
「什麽?」天呀!他没听错吧!眼前看来年纪轻轻水嫩葱白的女娃娃居然看的见他的原形,师父说的人不会就是她……
倍受震撼的他瞬间化於石像张着大口呆立於原地。
「话,都说完了吧?」对着石像她淡淡开口,眼瞳中有抹掩不去的黯然,「我能走了吗?」此时此刻,她需要的是一个人独处。
一句话将他自九重天外奋力打落人间,神智清醒地回看她,嘴中是不断的碎碎细语。
师父曾经替他卜过卦,对他说,不下山则已,一下山他就会碰上他生命中的一场大劫难,一个不小心就会小命皆休,化为空气尘埃。可是他一心下山玩乐心切,师父在恐吓他不成之後,又再替他卜上一卦,告知除非找到他生命之中的有缘人,替他挡去劫难,才可以让他之後的日子,还能够性命长长。
好不容易才能在天地自然间修练出一个具体的形象,说什麽也不能轻易的被那劳什子的劫难夺去他宝贵的生命,所以他下山之後就边玩乐边留些心思看可不可以找到那个与他有缘的人。虽然是找到了……
「为什麽是她?不对,一定是哪里出了错,怎麽可能是这种小姑娘,看来不过是年幼岁数,岂能帮我渡过劫难,说不定是师父诓我,师父说的话能信吗?当然是不能!可是,她确实能见我形,一路上走来她倒是头一人,不,也许不是第一个,但是……」
如果是喃喃自语也未免太大声了。她无奈的长吁了口气,侧身绕过他,直想避开此物。在今晨所受到的一番冲击後,好不容易出门想平复心中震撼并想静心思索一些环绕在她身边多年来的问题,但却又遇见一个怕是脑袋根本有问题的精怪,今日是她的大凶日吗?
她摇摇头,再度将自己投身於人海之中,顺手掏出袖中黄历,翻看着今儿个运势。
「慢着,别走啊。」他跟在她身畔,「嘿!你知不知道,你是我下山後,唯一一个能看出我原形的人哟!」
「喔。」漫不经心的回答。
找到了!她寻到书中的一角,今天她的生肖煞东南,忌往东南行。
东南方──
「师父有言,我下山後遇见第一位能见我形的人,就是我这一趟,也是第一趟下山所要找的人。」蹦蹦跳跳的就连说话也没有安份的时刻。
「呃。」这个方向的确是东南方。
「师父千万交代一定在找着此人後,就算死皮赖脸也要千方百计的留在我的有缘人身边。」手舞足蹈转个大圈圈避开了几欲要撞上的人。
「嗯。」最近时运不济风水不好,莫怪呀。
他脚跟一转在她面前停顿下。「所以,恭喜你,你很有荣幸地成为我的『有缘人』。」啵啵啵!双臂一展,用口绽放出小鞭炮之声以示庆贺。
「什麽?」她自黄历中抬首看他。「有缘人?」她是不是听到了这三个字?
他咧着大大笑容朝她点头,「没错,就是你,有没有很感动?」
「疯子。」她冷冷丢下一句,收起黄历换了个方向行走。
他倒抽一口气,自他下山在人间『出道』以来,怎麽说好歹也人见人爱,还没有人这麽地骂过他,而且还是个一位水水姑娘兼他的有缘人。
「你……」双手指向着她的後背,一连十多个你字回荡在口中,对着那个无情冷血完全不为所动回看他一眼的小姑娘,他忽然双唇一扁,冲到她的身後掩面蹲下就地哭泣。
「你──怎、怎麽可以……不要、不要我?」凄厉厉兮惨乎乎,令周遭路人闻之心酸。
她停住脚步,并不是她突然冒出罕见的恻隐之心,而是後端的裙摆蓦然一紧,让她冷然略略止步,回看那个正处於地面哽咽哭泣的精怪。
他抽出了一条不知哪来的白巾有一下没一下地在脸庞上轻点,不见水光灿灿,倒是他那比起戏子来更具哀凄的哭相挺撼动人心。
「我的、有缘人啊!」像只无依的路边弃狗般,他可怜兮兮地眨巴眨巴着一双大眼,就差没摇起尾巴来。
她面无表情的抽回裙摆,第三度转身要走。
但就是有毫不识时务的家伙。他往前一扑,向着前方一双莲足他不考虑的伸手搂抱住。
「呜──有缘人你不要走啊!」
瑰丽娇艳的少女差点往前栽倾,来个与大地面对面做最亲密的接触。待她穏下身形後,街道上围观看戏的人皆清楚听到一清脆响亮「啪」地犹如琴弦断裂之声,大夥儿都面露不解的左右探看着声音来源。
她眼瞳中冒着冲天的怒火,顶着断裂的青筋,连头也不回的提裙向後猛踹,皇天不负苦心人,总算得以将那只死命赖着她的「妖」踢翻数十尺之远。
「啊……」
「莫名其妙!」恨骂一句。
但满意的听见後方传来的惨叫声,她周身尚带着未熄灭之火焰,离去时,堵成人墙的群众不用号令,大家连忙迅速退後让出一条最大的道路给予行走,谁也不想招惹上这位残忍粗暴带着面纱的蓝眸姑娘,否则下一刻是怎麽被踢飞都不知道。
直到撞上路边的槐树才停住,他趴在泥地上哀哀啜泣。
为什麽不让他留在她身边?为什麽要将他踹走?也不听他说,也不理会他,天底下的人就是如此吗?还是他走错镇,入错了城才会遇上如此歹心的人类。
巍颤颤的举起一手,像是在垂死边缘挣扎的无助可悲。
等到他伤心难过的抬起眼来时,哪还有刚刚所见的那个有缘人。
「咦?唉?」人呢?
纤柔的身影不复见,只有看戏的人潮还驻留在他身边。
去!正主儿都不知道跑哪去了,那他还演个什麽劲?撇撇嘴,起身拍拍衣上所沾到的泥土灰尘。
「所谓的人类就是这麽地狠心吗?而且她还是我的有缘人──我要是出了事她会救我才怪──」嘟嘟囔囔嘟嘟囔囔。现下该怎麽办?师父没有说万一「有缘人」不要他时应该要如何应变耶,那……
糟糕!肚子,好像饿了哩!
他抚着瘪瘪的肚皮,刹那间流下一长串的口水差点没吓坏一干行人,惹的众人急急大退三步。
「苏──」吸回吸回,他呜咽一声抱着肚子,举足拔起,踩树踏屋的朝有缘人消失的那一个方向急起直追。
等等我呀,有缘人……
身形轻盈速度之快,一会儿便不见其踪影,只徒於地上那一摊涎沫荡漾犹在,以供路人赞叹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