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弥漫着似曾相识的消毒药水味,沈俞梦从床上坐起,拉开床边的白帘,瞬间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事隔数年,她又被送来医院了。
她的右手手背被细针插着,输液一点一滴地在流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身边仍然空无一人,房间里只有五名躺在床上的病人。
沈俞梦呆望着关闭的房门,暗暗期待着谁前往探望。
其实她一点也不懦弱,只是一个人在陌生的环境下,一时的无助感来袭,让她渴望一个拥抱。
沈俞梦回想起晕倒前的状况,她被林总监确定为新女团的队长。
这场虚幻的梦终於在二十岁这年成真,她站上舞台,用自己的歌声,以利落的舞姿征服台下的观众的画面正逐渐靠近。
想到这里,嘴角还是忍不住扬起笑意。两颊的酒窝如荡扬於平静的湖面上的荷花,瞬间让画面增添生气。
开门声把沈俞梦的思缩拉回现实。
数名护士巡房,其中一名貌似刚学满出师,满带稚气的女护士在沈俞梦床前的桌子放下一个装满药丸的小杯子。
「这是⋯⋯?」她轻声道,带着满脸疑惑。
「这是维他命丸。」
沈俞梦看看护士服上的牌子写着「实习生」,这女生的年纪应与自己相若,但为何对比之下,她好像饱经风雨的苍沧老妇,脸色死白无神?
「是谁送我过来的?」
「一个皮肤很白、黑长直发的年轻女生。」
白皮肤,黑头发⋯⋯公司所有女练习生及女工作人员的头发都染发了,除了清洁姐姐以及⋯⋯被公司刻意打造成纯情玉女的白思琳。
练习生的世界从来不单纯。沈俞梦作为资深练习生,固然明白这个道理。
表面上是朋友,说穿了就是竞争对手。
虽然大家相处多年产生了革命情感,但彼此还是处处提防。一不小心让对方看穿弱点,犹如制造缝隙让别人取代自己。
沈俞梦向来谨慎,即使多苦多累,亦不会向任何人抱怨半句。
但这天,狼狈不堪的模样展现在别人眼前,还是她最避讳的白思琳。
白思琳比她少三岁,但城府不容少觑的深。
沈俞梦目击过她为了在每月评选中胜出,鬼鬼祟祟地把对手的表演服剪破。她亦多番听到白思琳亲口在其他练习生前抹黑王思琳,隔天却跟人家表现亲昵。
见识过她的好演技,沈俞梦的眉不自觉地紧皱,不知道白思琳是真心帮助她,还是别有居心。
「不要紧,不要紧,反正我得到了林总监的肯定。」沈俞梦默念着,努力平伏内心的波澜。
「我什麽时候被送来这里?」
「大概中午十二时吧。」
现在是晚上六时了,沈俞梦在这里待了六个小时。即使现在赶回公司,还是错过了今天的练习。
「我明天可以出院了吗?」
「可以。你家人会帮你办理出院手续吗?」
沈俞梦低下头,发碎盖过眼睛,却没有拨走的意欲。
「没有,我自己出院就可以了。」声细如游丝,无力感占据了她。
护士向她瞥一眼,再道:「你营养不良,还有缺乏睡眠才会晕倒。多休息,吃多些有营养的食物。」
沈俞梦点点头。
脚步声逐渐变小,一阵无形的寂寞在心脏的角落萌生。
沈俞梦不安,并孤单着。
她以为自己习惯了一个人,但事实却提醒着她并非想像中强大。
沈俞梦瑟缩在床的角落,使劲环抱自己,用力把正在消散的温度按回身体内。
没有人来探望,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她仍在期望甚麽?还在渴望甚麽?
身边的人除了经理人,便是其他练习生。前者被种种繁琐事务缠身,後者每天接受不同的训练,待休息的时候已近夜深。
至於家人⋯⋯在她的潜意识里已自动省略了家人的存在,直至护士的一句唤醒了她对这两人的记忆。
沈俞梦自小跟家人相处的时间不多,作为律师的妈妈及会计师的爸爸经常工作达旦,难以有沟通的机会。
父母对她的期望很高,给她安排了大量的课余活动,务求将女儿打造成文武俱全的千金小姐。
十三岁那年,她瞒着父母,独个到星罗娱乐面试,并成功入围成旗下练习生。
回家後,她兴高采烈地致电给妈妈,告知她这个可喜的消息。
她的兴奋被妈妈的一句「不可以」扑灭。妈妈责骂她不务正义,年纪少少便作明星梦。
这边的她极力反对,那边的她用力守着梦想。
沈俞梦已忘记了大部分对话的内容,只记得最後的两句话。
「你去当练习生的话,以後也不要回来。即使失败了,我们也不会打开家的大门。」
「好。」没有一句再见,沈俞梦决绝地把牵扯两人的线剪断。
翌日,沈俞梦收拾行李,搬到由公司提供的宿舍,正式离开温室的生活。
父母再绝情,还是舍不得独自打拼的女儿。
他们还是付起沈俞梦的读书费用,好让女儿在训练时期仍然吸收课本知识。
二人在四年前离异,沈俞梦那年十六。
他们的分开没有带给沈俞梦太大的伤害。她每天只埋首练习及上学,没空消化家庭分裂带来的痛。
两年後,公司举办新女团选拔赛。沈俞梦的表现一向触目,被大家视为新女团的不二人选。
在出场前十分钟,妈妈致电给她下星期移居至美国,希望带同她一起度过新生活。
「我希望继续为梦想打拼。」沈俞梦马上道。
「白日梦作了五年也足够了吧?」妈妈的话像一阵寒风,狠心地吹打着沈俞梦的脸。
「还没够,我不会去。再见。」强忍着委屈的眼泪,她深深吸了口气。
在舞台上的沈俞梦带着清高的气质,优美地随乐声踮起脚尖,挥洒自如地跳舞。
沈俞梦擅长各种舞蹈,特别是街舞及嘻哈。但这次她选择挑战自我,跳芭蕾舞,让台下的评判再次看清她潜力之大。
然而,命运说的玩笑偶尔变得过火。
一道刺眼的灯光突然扬於眼前,一时的失神让她错过跳跃後落地的最佳时机。脚踝代替脚掌落地,沈俞梦重重地跌倒地上。
那次是她人生第一次进院。
她被送进医院途中,母亲的话像咒语般在她耳边回荡。
这一摔耽误了她的出道日子;她的跟腓韧带断裂,沈俞梦休息了三个月才回公司,重新练习。
没人知道她花了多久才把碎裂的心粘回来,没人明了她用了多久才面对到自己不能出道的现实。
没人知道,除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