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记忆中,那时如此现在抑是。
一直记着,深怕某一天醒来,所有记忆如潮水般涌退。
只字片语、一颦一笑,哪怕只是一个抬眸,她都想一直印刻在脑海里。
她不想忘记,也不愿失去。
却只能继续这样沉沦下去了吗?
张开的细白手掌,纹路清晰的令人哑然。
曲明悠涩然一笑。她也不愿意。
可是春暖花开,所有纷纷扰扰也在一年内褪去了。
妈妈离世後半年,舅舅命中一枪,幸好有惊无险。但是自那时开始,她便闷不吭声地跑去帮里挑衅,让人和她打架,这件事一开始没有传入舅舅耳里,直到舅舅忽然现身,怒气冲冲地将她捉回去。
舅舅问她为什麽,曲明悠带着哭腔很大声的说:「我不要任何我爱的人离开我身边!」然後就跷家了。
那句话是办完妈妈丧礼後她的第一句话。
舅舅没有去找她,让她在外面自生自灭长达一个月。那是舅舅对她第一次狠下心,也是唯一一次。後来是哥哥曲明彻不忍,拖着病体到处找她。
她想学会如何保护家人,却因此伤害了家人。她不知道如何恢复以往的她,也许她真的变了。
「阿悠,吃饭了。」曲明彻探头进来,出声唤道。
「知道了。」
也许有些事情她已经决定了。
「我要回去读书。」
框啷。
曲明彻的筷子脱手,言崎准备夹菜的筷子也顿住了。
於是餐桌上便呈现奇怪的景观。
造成事故的曲明悠却仍是淡定的吃着晚餐。
回去读书,这里回去了话,就是台湾……
「妹妹你开什麽玩笑!」
「没有开玩笑。顺便通知一下,这周日我就走,手续已经办好了,不用担心。」曲明悠淡然至极,然後筷子一摆。
「你们慢用。」
留下一桌震惊。
曲明悠不以为意地回到房间。
行李已经收拾好了,静静地躺在衣柜旁。她也收拾好自己的情绪了吗?
也许离开也是一种逃避悲伤的方式。她自暴自弃的想着。
花了这麽多年去调整自己的情绪,以为自己都准备好面对一切後,却仍是脆弱的不堪一击。
什麽嘛……
离开就离开,还留下这麽夸张的伤感。
她缓缓蹲下身,将脸埋在手中。不知何时开始,泪不知不觉地蔓延整张脸。
曲明悠就这样,无声地哭泣着,巨大的悲伤也被浓缩在小小的手掌里。
【在你离去後,我竟学会了以泪洗面,学会了无声哭泣。】
「本班机即将起飞,请各位乘客系好安全带,收起餐桌,3C产品等请关机或开启飞航模式。」
她一直在想,飞机起飞後,飞机降落後,究竟哪里不同了呢?
曲明悠在几年前搭飞机,带着来不及掩饰的伤感,几年後的如今,她仍是搭着飞机,而身边,又少了一个人。
这样来来回回,她仍旧困於囹圄,几年前几年後,她却不若往昔了。
也许苦笑是最好的诠释。
「不好意思。」坐在内侧的男生拍拍她,示意他要出去。
她微微颔首,站起身。
不知不觉飞机已稳稳地在空中飞行。
曲明悠忽然想起临走前舅舅在她的包包塞了一封信,连忙打开包包拿出那封信。
白底黑字,字体端庄秀美,而笔迹的主人已经不在。
眼睛已经装不下泪水了。
阿悠:
当你收到这封信时,妈妈已经离开人世了。
你一定怪妈妈,爸爸走了,妈妈走了,连哥哥总有一天也会走,留你下来究竟是为什麽。
可是阿悠,我们也不愿意离开你的。
妈妈很爱你啊,在远远的未来却再也不能亲手将你拉拔长大,也不能事事叮咛你该注意什麽。
而未来是写不进一张纸的。
在收到手术通知时,我就知道那成功率之低难以想像,但我仍是想要赌赌阎罗王会不会如此狠心。我让所有人瞒着你,让所有人对你说成功率很高,因为在妈妈眼里,你一直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妈妈不愿意眼睁睁看着你强撑笑颜,内心却千疮百孔。我不知道我这麽做是对是错,但是阿悠,妈妈的离开,不是为了让你难过的。
不知道你能不能谅解,也不知道你能否承受这些……
阿悠,当那一天到来,当所有人都必须离开你的时候,你要记得我们很爱你。
一个人的消逝,会变成天上的星星,悲伤的时候看着天空,悲伤也会不见。
阿悠,离别不是泪水促成的,而是欢笑过後必经的路口。
我爱你。
妈妈笔
曲明悠猛然摀住嘴巴。
但断断续续的呜咽仍是止不住。
泪水就这样烫烫的在脸颊湿了又乾,乾了又湿。
不知道为什麽,明明眼泪扑簌簌的止不住,心中却彷佛松了一口气般。
悲伤仍在,只是淡下去,只是伤口缓缓癒合,只是不再撕心裂肺的思念。
妈妈,谢谢你。
「你还好吗?」如厕回来的男生倾下身,望住她的眼眸带着暖暖的担忧。
曲明悠原本渐渐止住的泪意却再次被挑起了。
妈妈是很细腻真挚的人,当她难过时,妈妈都能马上察觉。
已经好久好久没人问她,「你还好吗」。
曲明悠的泪不知不觉地滑落。
泪珠成串,毫不止歇,也难以止歇。察觉失态,她连忙胡乱抹着脸,却发现不管什麽方法都无法将眼泪收回。
泄气的用手遮住脸,任凭泪水肆意纵横。
算了,就这样吧。既然停不下来,就让她把未来好多年的泪水都流尽好了。
男生无措的蹲在一旁,看着女生的泪水,有丝无奈,也有丝好笑。
这麽能哭的话,以後也许才不会憋着独自伤心吧。
也许,这世界所有人,会踏上飞机,会离开家,都是有故事的。
如他,也如她。
【我知道,也明白,然而人类是感性动物,尽管明白,仍旧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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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那个、飞机上、不好意思……失态了。」曲明悠尴尬的看着眼前的男生。
「不会,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不过有时候……记住好的,比较不那麽难过吧。」男生轻轻笑了笑道。
记住好的,比较不那麽难过吗……?
小小绽放了一个笑容,「谢谢你,我叫曲明悠,歌曲的曲,明亮的明,悠哉的悠,以後要是有机会,一定要做朋友。」她伸出友谊之手。
男生轻轻回握,笑回:「我中文会说不会写,不过你的名字我倒是都会,真是神奇,以後一定要当朋友,我叫段宜恩。」
曲明悠开朗一笑,和名为段宜恩的男生告别後,坐上了舅舅安排的车子。
段宜恩,这名字很耳熟呢。
也许他们还会再次见面的。
视线投向窗外,名为段宜恩的男生已坐上了计程车。
这只是一段小小的邂逅,各怀故事的他们,却不知道这段邂逅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後一次。
【相识总是因为两条平行线的相交,而我们却从来不了解。】